原来如此,士兵和百姓们终于明白朱八哥在做什么了,他烧毁了户籍,烧毁了唯一可以证明他曾经是谁的凭证,而没有了那东西,就相当于失去了一切,按大明律,没有户籍的人,被官府抓到会立即流放充军,也就是说,就算他放下武器回家去,仍然做不了良民。
破釜沉舟,背水而立,烧毁户籍就是最好的明证。
他这个动作,很快就传染了周围所有的士兵和百姓,人这东西,最容易热血上脑,一旦热血上脑,就会什么也顾不得,有几个身上带着户籍的百姓,一冲动之下,拿出户籍来就跟着朱元璋一起烧,火苗在人群中窜起,连续好几张户籍化为灰烬。
“拼了,反正下山投降,还是要被杀!”
“对,反正都回不去了,我怕个屁。”
“烧,我也烧!”
百姓们群情汹涌,许多把户籍放在山洞里没有带出来的人,扭头就向着自己居住的山洞里跑去,不一会儿,就将他家的户籍带了出来,百姓们在山顶上围坐成一圈,在中间升起大火把,然后轮流将自己的户籍投入火中。
其实他们烧的不是户籍,而是烧毁的最后一丝投降之心,烧毁最后一丝妥协的可能,从今天开始,他们将在造反的道路上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直到死,也没有回头的可能性。
就在他们烧毁户籍的同时,山脚下的官兵又开始劝降了:“下来投降吧,荣华富贵,举手可得。”
“拿朱八的人头送下来山来,得赏银五百两……”
“流寇当得了一辈子吗?还是下山来做良民吧?”
官兵们还不知道山顶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声嘶力竭地大叫着,希望能把山顶上的人劝得乖乖下山投降,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此时山上的人,已经与昨天的大为不同,官兵们一浪接一浪的呼叫声,对他们来说犹如山风一般,从耳边掠过,翻不起一丝波澜。
看到军心如此之坚定,朱元璋微微一笑,扬声道:“传令山寨所有士兵,整装,咱们杀下山去!是时候让官兵知道我们的厉害了!”
一二九、朱元璋的军阵
整个山寨都鲜活了起来,朱元璋在这个时候下令主动出击,下山与官兵决战,可以说将时机拿捏得无比之好。
首先,官兵连续几天攻山,被山上的人用滚木擂石砸得狼狈不堪,山上的士兵和百姓们在面对官兵的时候,恐惧的心理已经消退了不少,以前他们以为朝廷的官兵根本是不可战胜的,但是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官兵也是人,也是一个肩膀一脑袋,被石头砸中,也是会恼浆迸裂而死的。
再次,官兵们“杀降”的举动,也让山顶上的人们升起了一种兔子狐悲的感觉,他们都感觉到没有退路了,被朱元璋煽动起来烧毁了户籍,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回头路可走。
这是军心最稳的时候,也是军心最哀的时候,所谓哀兵必胜,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像朱元璋这种级数的领袖,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这是与官兵决战的最佳良机,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在朱元璋的一声令下,军队开始整列,山寨里本来训练了八百名士兵,共分八个大队,每队一百人,其中的一队和二队,都是最老的精锐,现在已经被王二领下山,绕到官兵后面去了。剩下的还有六个大队加上朱元璋的三十五名心腹卫兵。
山中物资不足,这六个大队的武装都不好,每个人都只能拿一把木矛,只有少量的人矛上有铁制的矛尖,大部人的木矛只是削尖的木棍,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与官兵拼了的决心。
在军乐队奏响的平缓乐曲之中,六个大队开始下山,他们排成整齐的纵列,从前山的路上走下。
山下的官兵很快就发现了这个行动,立即通报给正在大营里苦思着攻山良策的杨洪。他一听贼寇主动下山,顿时大喜:“太好了,这些家伙放弃难以攻打的山寨,主动到山下来,真是自找死不可活,传令!别在他们下山时进攻,以免把他们吓回去了,让他们下山来列阵,咱们就和他们打一场正正经经的仗,让他们知道官兵的厉害。”
有些看官可能不明白,杨洪为什么不趁着对方一半人下山时就开打呢?这样岂不是可以趁着流寇还没列好阵,只下来一半的时候将他们干掉?
其实所谓趁敌军半渡而击,大多用于防守战役,在已方采用攻势时,敌人守在坚城或者坚固的山寨里,是很麻烦的。为了防止敌军缩回坚城,进攻方的将领往往会纵容防守方出城或者下山,任由对手在平原地布阵,如果你不放任对手布阵,而是妄图破坏对手布阵的行动,那么敌人很有可能缩回城中或者山顶,再也不出来,让你一直面临着棘手的攻城问题。
不信的话,看官们可以看看古往今来的各种战例,防守方出城布阵,进攻方从来都是不干涉的,只会惟恐对方不出来。
官兵们接了杨洪的命令,从山口退了开来,向后退了几乎一里,然后官兵们率先开始列起阵来,杨洪稳坐阵中,身边环绕着他的五十名家丁兵,然后是军乐队,一堆旗令兵和百户军官,近五百名官兵在前面排开,其中三百人构成中军,左右两翼各有一百人。
摆好阵之后,杨洪笑嘻嘻地看着流寇下山,去年他剿灭郑彦夫时,也经历过几乎一模一样的场面,他在山下布阵,然后山上走下来一群流寇,他们傻乎乎的也不布阵,也不防御,就这么吆喝怪叫着向自己冲过来,然后一片一片地倒毙在官兵的矛阵之下。
对付一群流寇,就是那么轻松!杨洪只感觉整个人都有点向上飘的味道,仿佛已经看到胜利在对他招手。
虽然隔了一里远,但是官兵中眼尖的斥候们,仍然能看清楚许多细节,不时有眼力好的官兵笑道:“看对面的流寇,他们身上没甲,穿的只是普通的布衣。”
“没甲是正常的,你什么时候剿匪碰上对方披甲?倒是他们的兵器,太寒酸了。”另一个官兵叫道。
“那根本不是兵器嘛,只是削尖的木棍。”
“他们这群乌合之众,比去年的郑彦夫一伙还要糟糕。”
“是啊,郑彦夫一伙人好歹还有狼牙棒和厚背刀……现在这群家伙连铁都没有。”
官兵们发出的嘲笑声此起彼伏,其实在行军布阵的时候,士兵们按理是严禁交谈的,但是明末军纪败坏,杨洪御下不严,他的军队就是这般懒散样子。
不过官兵们只笑了几声之后,就开始有点笑不出来了,流寇们下山之后,并没有像郑彦夫一伙人那样乱七八糟的站着,而是开始列阵……
而且这阵列得很有法度,一排一排的矛兵列成横纵的队列,每一百人形成一个小方块,每两个方块之间,还会故意空出一条比较宽阔的间隔,没过多久,在官兵们的面前就摆出了六个小方块,其中三个形成中军,与官兵的三百名中军阵相对应。旁边两个小方块作为左右两翼,还有一个小方块退在最后,并没有加入到军阵里来。
有点军阵知识的杨洪知道,那个最后的小方块,叫做“备兵”,如果用后世的话来说,就叫候补,通常用来临时应急用,例如左翼的百人队被敌人击溃时,这只备兵就可以立即顶替过去,帮助左翼重新稳定阵脚。
这是一个极为工整的军阵,甚至连备兵都准备好了,这一点简直让杨洪目瞪口呆。他也算西安府里有点战力的武将,剿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什么时候见过流寇会列军阵?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他现在的心情,可以用这样的例子来形容。
假设你是一个程度员,擅长编程,能写一些很漂亮的收发邮件一类的小程序。然后有一天,你到幼儿园去玩,突然发现幼儿园里有一个小孩抱着一台笔记本,正在编程,而且编的程序丝毫不比你差……你说你抓狂不抓狂?
杨洪揉了揉眼,以确保自己没有看错,结果是他真没看错,对面的军阵就在战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见鬼了!”杨洪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这朱八究竟什么来头?为什么会摆军阵?”
刚骂完,他突然恍然大悟:“一定是个逃亡的军户,说不定还是边军。”
军户,也就是世代从军,充当军差的人户。在古代,一个男人的户口本上如果写的是军户,就表示他必须去当兵,他的子子孙孙,曾孙曾曾孙,都必须去当兵。每一次国家征兵对付某某敌人时,军户就必须派出一个男丁入伍,如果你家没男丁咋办?朝廷才不管呢,反正你去坑去骗去偷去抢去收养都行,给朝廷交个兵出来。
不是有个著名的花木兰吗?她家就是个军户,要交男丁,但她老爹已经有点不行了,于是花木兰冒充男人,参了军!当然,这是个美谈,从这个美谈里,我们也可以看到军户制度的弊端,随便什么人,甚至是没啥战斗力的女人,说参军就参军了……这样的军队,能有战斗力吗?
又扯远了,赶紧拉回来,在大明朝,军户的生活很苦,经常会逃亡。尤其是在明朝末年,军户的逃亡情况非常严重,许多士兵逃散流落到民间。
这里摘录一段杨嗣昌在崇祯十年写的奏疏:万历己未(四十七年,一六一九年),辽东四路进兵,三路大溃,于是杜松、王宣、赵梦麟部下之卒相率西逃。其时河南抚臣张我续、道臣王景邀击之于孟津,斩首二十余级,飞捷上闻。于是不入潼关,而走山西以至延绥,不敢归伍而落草。
这段话翻译过来,就是说69年时,许多援辽的士兵逃了,他们逃到河*南,结果被当地的地方官逮住部份斩了首,别的士兵不敢再走河*南那条路,改向西行,于是穿过山*西跑进了陕*西,不敢再回军队,落草变成了流寇。
还有一段史料可以用来佐证,这是戴笠、吴殳的描述:陕西兵于万历己未四路出师,败后西归,河南巡抚张我续截之孟津,斩三十馀级。馀不敢归,为劫于山*西、陕*西边境。其后调援频仍,逃溃相次,边兵为贼由此而始。
其实我们从这两段史料中也能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前一个说斩二十余级,后一个说道斩三十余级……非常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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