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当管事,他一定会提出反对意见。
于是朱元璋暗示李初九推荐王二,借马千九的嘴巴,永久地消除了王二上位的可能性。
所有的对手都排除掉之后,就算他什么也不说,李初九也不再推荐他,二少爷终究只能选到他的脑袋上来,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听到二少爷呼唤,朱元璋两步跨到二少爷身前,揖道:“二少爷找我?”
二少爷歪了歪嘴:“我决定了,让你当偏院管事,你给我好好干,管好偏院这帮子泥腿子……”
“朱八哥也好啊!”围观的长工们又嚷嚷了起来,朱元璋悄悄关注着四周,发现声援他的人还是不如声援王二的多,看来自己的功夫还没有做够,这也难怪,他到来的时间还短,要想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超过远近闻名的白水王二的声望,那是痴人说梦。
“我哪行啊?”朱元璋假意道:“王二哥才是最好的。”
“我说行就行!”二少爷已经十分不耐烦了,挥手道:“好了,就这样定了,半夜三更被吵起来处理些破事儿,真是烦死人了,回屋……那个,马管事,朱八当上偏院管事之后要注意些什么,就由你告诉朱八吧。”
马千九赶紧行了个礼道:“是!”他对朱八这个人缺乏了解,但看他走路时沉稳不乱,动作表情都透出一股子老练与成熟,被任命成管事时又推拒了一下,似乎是个懂得分寸的人,也就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了。
四个打灯笼的家丁拥着二少爷回屋,那个扎了双马尾的小丫鬟还在手忙脚乱地帮他整理衣服,二少爷笑道:“还整什么?回屋你就要帮少爷再脱掉,麻烦不?”
那小丫鬟赶紧松了手,垂着头跟在后面,一行人慢吞吞地去了。
围观在杀人现场的长工短工家丁们发现没什么事儿可看了,也哄了一声,开始向着自己的屋子里退去。黑暗里许多盏灯笼拖成几条线,在田梗上四散开去。
朱元璋对着王二抱了抱拳,叹道:“王二哥,兄弟本来想推举你当管事,可是二少爷他……”
王二倒是满不在乎,呵呵笑道:“管事什么的我可不在乎,似我这容易得罪人的脾气,也当不了什么管事。我先把杨超这厮拎回去关在柴房里,明儿个一大早就送他去见官。”
“你可不能因为兄弟当了管事就不把兄弟当成一家人了,以后还得提携兄弟几把。”朱元璋把姿态放低,认认真真地道。
王二豪笑了起来:“说什么呢!我的拳法都是跟着你学的,我能把你当外人么?”他把杨超往手里一提,随便又踢了一脚,骂道:“姓齐的虽然不是什么好人,杀了也就杀了。但你出卖咱们自家兄弟就不对了,今晚老子不好好修理你一顿。”
他一边踢骂杨超,一边拖着齐管事的尸体向着偏院的柴房去了,明天开堂审案时,齐管事的尸体要呈送到公堂上,所以现在还不能入土。杨超吱吱唔唔,带着呛血声的呜咽声越来越远,不久之后终于沉寂。
这时围观的人都散尽了,马千九对着朱八招了招道:“朱兄弟,借一步说话!”既然两人同为管事了,马千九对他的称呼也就变成“兄弟”了,这转变真是不可谓不快。当然,马千九的身份可不是一个偏院管事比得上的,他只是借这个态度表示友好。
朱元璋微微笑了笑:“不敢当,马管事有事只管吩咐。”
“我现在就来告诉你偏院管事要管些什么事。”马千九领着朱云向齐管事的小院儿走去,边走边讲道:“你平时的工作,主要是监督长工和短工们有没有把活儿干好。我每个月会从前院拨一批款子和粮食给你,你用这些东西给长工短工们安排饭食。”
朱元璋点了点头,这些事儿他天天看到齐管事在做,也看得熟悉了。
马千九继续道:“另外,凡是来投寄在咱们家的乡农,也由偏院管理,你要带他们去办理户籍,签写卖身契。”
朱元璋又点了点头,也就是“诡寄”过来的人也归他管,其实他大至知道,偏院就是专门负责农事的,前院则是负责商事的。至于内院,主要是负责老爷、少爷、小姐、夫人等人的生活起居,马家这三个大院的职责是非常分明的。
马千九和朱元璋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齐管事独居的小院。齐管事今年已有四十几岁,却还没有娶媳妇,也没有儿女,所以这个小院子是他一个人住的,如今他死掉了,这院子都不用清,直接就可以让朱元璋住进来。
两人走进小屋,自有随行的家丁点亮油灯,马千九从齐管事的书房里翻出几个账簿,随手扔在桌子上,对着朱元璋问道:“你识字么?会算术不?”
“识字!会算!”
“咦?”马千九大吃一惊,他随口问一句识不识字,原本也没打算得到满意的回答,还打算从前院调账房先生来帮他归归账,没想到朱元璋居然说识得,这一下顿时让他另眼相看。
乡下地方识字可不容易,普通的乡民别说识字,连识数都有困难,朱八居然说他识字,这实在是让马千九感觉到匪夷所思。
十九、细致的人
朱元璋上辈子虽然也是个放牛娃,却是一个自强不息的放牛娃,虽然没有读书识字的家庭条件,却凭借着决心和毅力,自学成才,不但写得一手好字,还懂得写诗呢。流传后世的《愤题和尚诘问》里就有一首朱元璋写的诗: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山僧不识英雄深圳市,只顾哓哓问姓名。
再说算数!他曾经掌握一个庞大的帝国,事必躬亲,每一份奏章都亲自批阅。在反贪污的战斗中,他曾经亲手计算过不知道多少本账簿,把那些妄图瞒骗他的贪官污吏杀了个尸横遍野。一个乡绅家偏院的账簿,在他看来完全是一件小事儿。
“真能识字算数?你可别骗我,账簿就在这里,你做给我看看。”马千九沉声道。
朱元璋从书房里拿出一个算盘,在桌边稳稳地坐下,借着油灯翻看账簿,左手翻书,右手敲打算盘,他的右手拨拉得飞快,一块算盘用得纯熟无比,不消一会儿,就将齐管事留下来的账簿比对了一番,结束之后,又提起笔来,准备在账簿的最后一页题字:“阅毕!”
刚提起笔,他的心念一动,不对……我又不在是批阅奏章,写什么阅毕?而且我不能随意题字,上一辈子练出来的书法,龙飞凤舞,充满霸气,如果写在纸上,将会力透纸背,金戈铁马之气掩都掩不住,恐怕引起马千九的怀疑。
他轻咳一声,决定在这里藏个拙,于是不好意思地笑道:“马管事,我虽然会写字,但是写得十分难看,而且识的字也不多,这地方我该怎么落笔?”
马千九心中一松,打消了怀疑,笑道:“你就写个‘此处交割’就行了!”
朱元璋道了声谢,故意用不正确的握笔姿势拿起毛笔,歪歪扭扭地写道:“此处交割……今后由朱八负责……”就算写字写得再好的人,只要握笔姿势不对,也写不出平时得意的书法,朱元璋这一排字写得歪歪扭扭,难看之极,这才比较符合了他一个放牛娃的身份。
不过这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在马千九看来,也是十分难得了,他拍了拍朱元璋的肩膀笑道:“你是怎么学会的写字算数?”
“放牛的时候……无聊,就随便学了些。”朱元璋随口说道。
马千九微笑了起来,重重的拍了朱元璋的肩膀两下:“小伙子不错,挺好的!我看你挺顺眼。”这话倒是真心的,今天朱八出现之后,一直低调不扎眼,但做起事来却沉稳练达,显示出一股从容不迫,这种人谁看也会顺眼。
“对了,你对二少爷派人打澄城张氏的事儿,怎么看?”马千九突然问道。
这话如果换了二少爷来问,朱元璋的答案一定是: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打出马家的面子来。但是换了处事比较稳重的马千九来问,朱元璋的回答却截然不同,他想了想,低声道:“我这做下人的,本不该说二少爷的闲话,但这事儿我觉得二少爷做得不对,咱们马家虽然财大气粗,但老爷已经致仕了。这致仕的官儿,就不再是官,而是民。自古民不与官斗,咱们家不应该和澄城张氏斗下去,应该想法搞好关系才对。比如这次的‘诡寄’,就因为和澄城张氏搞糟了关系而办不成,平白无故损失了百亩良田,依我看,澄城张氏不会就此收手,还会对咱们家使绊子,咱们现在应该赶紧备好厚礼,送上张氏的门去。”
马千九点了点头:“你这小伙子真是深得我心啊,你说,咱这做下人的如果想劝谏二少爷,该用什么办法最好?”
朱元璋微微一笑,这个问题你可考不了我,他装出苦思了半天的样子,开口道:“劝不了……二少爷不是咱们这些下人有资格劝的,当务之急,应该派忠心的家丁,快马加鞭赶去西安府,请回大少爷来主持这件事儿,才能有转机,不然咱们家与澄城张氏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糟,直到不可收拾才悔之晚矣。”
这句话说得马千九蓦然一醒,他一直在苦思用什么办法劝止胡作非为又不干正事儿的二少爷,但是试了许多办法都没什么效果,虽然二少爷也比较给他面子,但他终究是个家生奴,不敢对自己的主子指手划脚得太过。听到朱八这一番话,他才幡然醒悟,现在根本不是他这个下人能说话的时候了,必须请回大少爷来,不然二少爷还不知道要玩出什么花样呢。
马千九告辞了朱八回到前院,当机立断,连夜写了一封信,将发生在马家大院的事详细地写在了信中,然后派了一个忠心可靠的家生奴才带上信件,连夜打马向西安府去了。
-----------
马千九走后,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朱元璋看着自己的新居,嘴角不自禁地轻轻扬起。
管事的小屋一共是三间,客厅、书房,卧室齐备。客厅里只有一张会客用的方桌,别的什么也没有。书房里东西满多,有一张桌子,一个书架,架上还放了《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四书;《诗经》、《尚书》、《礼记》、《周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