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躲起再来说,在官兵反应过来之前,一切抵抗都是徒劳的。
朱元璋看到坡上的村民们越冲越近,郑彦夫冲在最前面,手里挥舞着杀猪刀,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狂热,跟在他后面的村民们也如他一般,满脸通红,兴奋之情仿佛要满溢出来。
有着丰富农民起义经验的朱元璋只一眼就看出来,这正是农民起义威力最大的时刻,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的农民,投身起义军的第一仗往往带着这种狂热的表情。他们什么也没有,活不下去了才挺身造反,这个时候满脸子都是拿命去拼的念头,谁也无法阻挡他们手里的农具……
狂涌的农民们从山坡上冲下,转眼到了城门前,城门是开着的,但是郑彦夫依然对着打开的城门重重地踢了一脚,“碰”地一声巨响,他踢得厚木板制的城门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旁边的人双耳嗡嗡作响。
城门边本来就没有行人,所以并没有出现行人鸟兽散的场景,倒是城门不远处的几座民舍,赶紧关上了屋门,窗户的夹缝里露出一双双惊恐的眼睛,向着城门边的乱民窥视。
“杀了张斗耀!”
“杀了张斗耀!”
“杀官!造反!”
“开仓……发粮!”
郑彦夫踢了城门一脚之后,身形不停,向着城中心的县衙门方向冲了过去,两三百个村民紧紧跟随。
朱元璋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远远地跟着他们,也向着县衙门的方向跑去。
越接近县衙门所在的城市中心地带,街道上的行人越多,小商小贩也开始出现在道路两侧。看到这么多乱民冲杀过来,双眼赤红,这些行人吓得赶紧走避,小商小贩连自己的摊子也顾不上了,赶紧向着侧街里躲避。
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正骑着马在道中走,两百多村民一边喊着一边冲过来,咱得那少爷赶紧拍马而逃,结果慌不择路下,撞翻路边一个豆腐摊子,连人带马,一起摔到豆腐上面,满街污水横流。
街上原本有四个脚夫抬着一乘轿子,轿子里不知道是哪家的老太爷,乱民一至,四个脚夫想也不想,扔下轿子就跑了,老太爷掀开轿帘向外一看,顿时吓得全身一缩,差点没被过气去。
不过朱元璋很清楚地知道,这些人都不会有事的,农民起义的初期,乱民们绝对不会做些追砍街上行人的多余动作。他们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张斗耀,只有当他们杀了张斗耀,开了县仓,抢到了大笔的钱粮之后,他们的仇恨才会开始转移,从官府的身上转移到富户的身上,然后辅散开来,变成见人就杀的暴徒。
郑彦夫的队伍很快就到了县衙广场,广场上一个人也没有,申明亭和旌善亭孤零零地耸立在地广场的两边,皮场庙边冷冷静静,凄凄惨惨。
几个衙役在衙门里面探了探头,其中一个脸上长了一颗黑痣的衙役胆子很大,居然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吼道:“你们疯了不成?趁着现在还没闹出事,赶紧散了!”
“散?哈哈哈!我们是来造反的,散个屁啊!”
郑彦夫一声大吼,勇猛地冲了过去,手上的杀猪刀映日生辉。那个脸上长黑痣的衙役抄上一根水火棍,也大吼了一声道:“**的……”一边吼着,一边将水火棍狠狠地砸了过来。
郑彦夫的身子一矮,埋头避开了水火棍,手上的杀猪刀狠狠一捅,鲜血溅起……长黑痣的衙役咽喉中刀,连惨叫都没叫得出来,向后就倒。
“杀人了!”
“见血了!”
“杀啊!干掉张斗耀!”
这场造反中的第一个死人出现了,狂暴的乱民一旦见了血,就会变得更加兴奋和狂热,所有的村民比起刚才更加疯狂,数百人一起大吼,冲进了衙门。
刚才在街道上没有杀伤一个路人的起义队伍,突然之间就变得疯狂而且嗜血,一个衙役躲在门后面,居然被十几个村民强行从门后拖了出来,锄头和犁着一阵乱砸,将那个衙役砸得血肉模糊,连人形都看不出来。
张斗耀的师爷正在堂前写着什么文书,被一个乱民冲过去用柴刀劈在肩头上,鲜血横飞,他半边身子都险些被劈了开来,惨嚎一声,倒在案桌下面。
乱民们开始在衙门里乱窜,到处追砍着衙役和文员,将他们一个接一个杀死,毫不容情。但是大伙儿冲杀了半天,居然没有看到张斗耀。
“张斗耀呢?为什么不在堂上?”
“他今天没来衙门吗?”
“快抓个活的来问问……”
“哪里还有活的?衙门的人都杀光了……”
郑彦夫心中大急,要是不杀掉张斗耀,这场杀官造反岂不是成了闹剧?村民们的义愤也无法宣泄。
就在这时,郑彦夫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戴斗笠的人影,这人身上穿的衣服明明很干净,看起来不像是乱民中的人,但奇怪的是,他穿过乱民堆中,居然没有任何人攻击他。这人穿到郑彦夫的身前,掀开斗笠,露出一张让郑彦夫记忆犹新的脸,低声道:“张斗耀今天没上堂,在家里迎客呢……”
四三、杀
郑彦夫见到朱元璋,顿时小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朱元璋笑了:“我给你出谋划策,当然要来看看进展得怎么样了。”
“我是说……你穿过我带来的村民们中间,他们怎么没有攻击你呢?”郑彦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此时村民们全都杀红了眼,见到一个衙门中的人就往着死里打,这种时候突然出现一个陌生面孔,他们应该刀刃相向才对,就算朱元璋武艺高强,也不可能打得赢这么多手持农具的农民啊。居然让他大摇大摆走到了衙门里面来……这实在匪夷所思。
“没什么好奇怪的。”朱元璋夸张地笑了一声:“他们现在判断身边的人是不是自己人,并不是靠相貌……靠的是气势。谁身上带着一股子血腥味儿,带着那种杀官造反的狂热情绪,他们就会将那个人当成自己人……”
说到这里,朱元璋顿了一顿,微笑道:“我走进来的时候,摆出一幅要杀人的气势,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杀了张斗耀……把张斗耀找出来杀掉……’,就这样,原本打算攻击我的人,都把武器拿开了,还有人向我道歉,说是差点伤了自家兄弟,然后我就走了进来,站在你面前了。”
“丝!”郑彦夫只觉得心中一凉,他早知道朱元璋非常厉害,简直可以说能掐会算,没想到他厉害到这个地步,连气势和氛围都可以利用。如果一个官兵也像他这样善于伪装,摸到自己背后给自己一刀,只怕自己到死都以为背后的是个同伴。
他吞了一口口水,艰难地道:“张斗耀在家里?”
“嗯!”朱元璋点了点头道:“你留下五十人,打开县仓,分发银钱和粮米,别的人全部带上去张斗耀的家,动作要快……如果让张斗耀组织好家丁队伍,你的这些村民未必是他的对手。”他随意说话,语气自然而然就带上了一股子命令的味道,偏偏他说得理所当然,郑彦夫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会和我一起去吗?”郑彦夫急问道,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非常需要朱元璋跟在身边,只有这样,他才感觉自己心里踏实,找得到前进的方向。
“当然去!”朱元璋认真地道:“我也有一个必须杀张斗耀全家的理由。”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飞快地闪过马皇后的那张脸,那张脸与马三小姐的脸重合在了一起。除了他自己之外,谁打这个女人的主意,谁就必须死。
郑彦夫大喜,转身喝令道:“南尧村的兄弟留在这里,把县仓里的银钱和粮米都搬出来,一会儿我回来了就分发给大家。其余的兄弟跟我来,咱们去张斗耀的家里杀人。”
“好!”村民们气势如虹地答道。
朱元璋将斗笠盖回了头顶上,遮挡住了自己的容貌,紧随在郑彦夫的背后。
郑彦夫挺着滴血的杀猪刀,带了一百多个弟兄,向着衙门北边几条街外的一个大宅院冲了过去,原来这个宅子就是张斗耀的家了。
张斗耀已经得到了衙门被乱民占据的消息,紧闭了院门,躲在了后院里,他手下的家丁们正在将后花园的假山扛出来,打算顶在门后。
郑彦夫来得刚刚好,若是再来晚一点,假山已经顶住了大门,那就什么都晚了。这个年代的富家大院都具有简单的防御作用,院墙又高又厚,无法很轻易地翻跃过去。如果无法打开院门,想要攻进去就很困难了。
朱元璋从门缝里看到里面的家丁正在搬运假山,想也不想,一脚就踢在门上,门后插上了木栓,还有三个家丁用肩头拼命顶着门,朱元璋这一脚居然没有踢动。
郑彦夫大吼道:“我也来踢……”
他提起熊掌般大的脚板,振起全身力气,飞起一脚,沉重的院门发出咔嚓咔嚓的碎木声,门后插着的门栓居然从中断折,三个顶着门的家丁同时向后一弹。
好厉害的一脚!
跟在郑彦夫后面的村民们见自家的大哥如此厉害,士气大振。十几个人一起冲了上来,侧过身子用肩头猛撞大门,只听到“碰”地一声巨大,门后的三个家丁被顶得飞了出去,院门大开,跟在后面的村民们一拥而入。
门后,十来个家丁正在搬运假山,大门突然撞开,这假山倒也不用搬了,家丁们吆喝一声,向着后院撒腿就跑。
郑彦夫大声道:“杀……兄弟们,杀光张斗耀的走狗。”
杀红了眼的成民哪需要他吩咐,提着锄头镰刀,向着家丁们追了过去,整个张家大院里立即鸡飞狗跳,乱成一团。几个护院提着朴刀从里面迎了出来,刀光霍霍,砍倒了两个村民,后面的村民立即汹汹而上,几十把锄头一起挥舞,将那几个护院砸成了肉泥。
“张斗耀会不会已经跑了?”郑彦夫向朱元璋道:“咱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杀进来,我怕他已经从后门溜走了……”
“不会!”朱元璋皱了皱眉头道:“你不懂得官场的规矩,大明朝的县令有守土之责。如果乱民来的时候他逃出县城,导致县城失陷,他就算逃得了今天,明天也是要掉脑袋的。所以,家里被乱民冲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