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赶紧虚扶了一下老农,然后道:“大叔。晚生看到你们高高兴兴地收获庄稼,一时好奇,多看了几眼,可是越看越奇啊,晚生在河南可没见过这种庄稼,这东西究竟是啥?”
老农听他一问,便笑呵呵地道:“这东西啊,叫做玉米,是镇西将军派人进村子来教咱们种的。”
李岩听了,心念一转:果然是朱八弄来的东西。名叫玉米。和红娘子说的一样。
他又问道:“大叔啊,我看你们一个个都乐呵呵的,今年的收成很好吗?”
那老农显然对这个话题非常有兴趣,满脸都是得意之色。大笑道:“是啊是啊。今年的收成真是棒极了。老汉我可从来没收过这么多庄稼,这一次……哈哈……”
李岩打蛇随棍上,赶紧问道:“您今年收了多少啊?”
老农笑道:“我家有两亩山地。收了这个数……”他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个一字,又伸出五根手指,比了一个五字。
李岩心想:四川多是石头山,山体为大石形成,石上一层薄土,在这样的地上种庄稼,一亩地能收个几十斤就不错了,便道:“两亩地一共收了一百五十斤?”
老农显然是早就知道他会猜错,顿时脸色一扬,眼神中满是得意之色地道:“举人老爷,您可猜错啦,老汉我收了一千五百斤。”
“什么?”李岩大惊:“两亩收了一千五百斤?”
他震惊的表情正是老头儿希望看到的,人嘛,大凡做了得意的事,都喜欢这样故意让别人猜一下,然后在别人猜错的时候通过对方惊讶的表情来获得愉悦。比如你本来是个穷**丝,有一天突然升了官,回到家在老婆面前道:“老婆,你老公升官啦,你猜猜升成了啥?”老婆便猜:“是不是升成了办公室主任?”这时老公就会得意地道:“你错啦,我被直接升成了市长。”然后老公就可以欣赏老婆那震惊的表情,这实在是一件很爽的事。
李岩现的表情,就仿佛看到一个穷**丝一夜之间成为一个巨富似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老农心里得意地想:我就知道你会吓住,哈哈哈。他作弄了人之后,心里舒服了,随后淳朴的那一面也露了出来,打量了李岩和红娘子几眼之后,笑道:“看你们小两口走了许多山路吧?两人都风尘朴朴的,举人老爷的身上似乎还有点伤,不嫌弃的话,就到老汉家里坐坐吧,老汉煮玉米招待你们。”
李岩听他这么说,心里又是一惊。他随着李自成之后,也算是行了万里之路,走遍大江南北,所见的百姓个个穷苦不堪,碰上有客上门,百姓们往往是闭门不纳,不敢招待。何况这大灾年的,要是有个远房亲戚来找你,那一定是混不动了想找你接济。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哪来的粮食接济别人?
没想到这个广元老农才见他面,非亲非故,居然就请他上门,说要招待他吃东西。联想到老农说他才收了一千五百斤粮食,李岩心中顿时恍然,这不就正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吗?因为有吃不完的粮食,才有余地分给吃不饱的穷人。因为衣食无缺了,才有余力关怀缺衣少食的旁人。
李岩的心里似乎隐隐感觉到了“生产力”这三个字带来的那种力量。那是一种正能量,它能从头到尾地改变一个人,就例如面前这位老农,强大的“生产力”,给了他满脸幸福的笑容,也给了他大发善心的资本。他今天能站在这里,对着一位举人老爷挺起腰板说话,不正是因为他对自己家拥有的财富感觉到骄傲吗?
李岩跟在老农的后面,进了他的家,这家老农显然十分贫穷,家里没有几件家具,但此时院子里却并排放着许多金黄色的玉米棒子,屋檐下面也挂着一大把,让太阳光烤着这些玉米。老农不等李岩询问,便笑道:“玉米太多,一时半会吃不完,朱八大哥教咱们,把玉米放在阳光明亮的地方晒着太阳风干,这东西就不会坏,可以保存很久很久。”
李岩哦了一声,看老汉谈兴甚足,他就鼓着胆子问道:“大叔,听您刚才说,这里是镇西将军在管的。请问这位镇西将军向你们收税吗?税收得重吗?”
老头儿笑道:“收啊,哪有当官的不向咱们收税的?举人老爷真爱说笑……”他顿了顿又道:“镇西将军收咱们三成税。”
“三成啊?”李岩微微皱起了眉头:“挺重的……”
老头儿歪起头来笑了笑:“也不算太重,比起以前的广元知县收得轻多啦,以前咱们要交五成……呃……六成还多的税。”
李岩默然,他当然知道朝廷的官儿们是怎样收税的,于是低声道:“这么说来,镇西将军也收得不算重了。”
老头儿却又笑了:“你可别以为镇西将军只收三成,就比以前的朝廷的朝廷收得少啦……老汉给你算笔账吧。以前老汉家的两亩地,顶破天能收两百斤,朝廷抽起六成。也就是收起一百二十斤。”
“现在啊……老汉两亩地收一千五百斤。镇西将军抽走三成,也就是收走四百五十斤!”老头儿说到这里笑了:“你说朝廷收得多,还是镇西将军收得多?”
李岩大汗,心中猛然一动:难怪朱八军的军容如此整齐。士兵们个个穿着统一的服装。拿着齐整的兵器。个个都吃饱喝足力大无穷,原来他们的税收如此之高,居然从这么一个老农家里就能收税四百五十斤。若是把整个陕西的百姓全加起来,朱八军是真有钱啊。
李岩发现脑子不够用了,税收得比朝廷轻,实际收上去的东西却比朝廷多……果然,这又是生产力在作怪,因为生产得多了,因此轻轻收一点税,就能收集起庞大的军费。
他想了半天,心里慢慢地有点明白了,但嘴里却道:“大叔啊,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首儿歌,那个儿歌说打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您有没有想过,若是不纳粮……您还可以多得四百五十斤粮食。”
他本以为这句话说出来,老汉一定会附合,没想到那老农却脸现一股不屑一顾的表情,笑道:“不纳粮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唱这儿歌我倒是听过,听说是从南边传来的,前些日子还听说闯军就在南边呢……老汉那时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投闯王,现在收了玉米才知道,当初没去还真是对了。”
他拍了拍玉米棒子,大笑道:“老汉要是去投了闯王,就算不纳粮,两亩地也就只种出两百斤,现在啊,老汉纳粮三成,还有一千斤呢,哈哈哈,老汉又不是瓜娃子,怎么可能不会算这笔账?”
李岩默默无语,心中对自己那首儿歌的信心已经降到了谷底。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朱八为什么说他那个“不纳粮”的想法从根本上就是错的……“不纳粮”的根本思路是“省”,而“提高生产力”的思路却是“赚”,很明显,赚要比省厉害。“节检”不可能让一个人变成富人,但勤奋的工作却可以让人致富,财富从来都不是省出来的,而是赚出来的。
李岩和老农聊了一阵,玉米棒子已经煮好了,老农递了一个在李岩和红娘子的手里,两人抱着玉米棒子啃了一阵,入嘴极香,吃起来真的是棒极了。
红娘子倒是没啥想法,只顾填肚子。李岩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满脑子都想着生产力的问题,全然没有注意到,老农对着他的儿子使了几个眼色,他那个二十几岁的儿子悄悄开了后门,向着屋后跑了出去。
当天夜里,李岩和红娘子就在老农家分房歇了。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向老农告辞,老农送他们两人走出院子,又一直送出了村,这才归去。
李岩和红娘子并肩在黄土路上走了一阵,不由得得叹道:“红娘子,请你带我去见朱八大哥吧,我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要和他说,还有许多问题想要请教他。”
红娘子本想答应,但想到马小天……她又犹豫了,回去倒是没啥,朱八大哥并没有对不起她过,她也想再为朱八大哥效命,但是马小天那边……怎么办啊?他说喜欢自己,可以自己还没有想清楚要如何面对他,这可如何是好?
红娘子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心里挣扎不休时,突然听到道路旁边响起了一声大喝:“就是那一男一女,他们是闯军的奸细,在宣扬‘不纳粮’的儿歌……快抓他们……”
听到这声音,李岩和红娘子转头望去,只见道路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正是那个老农的儿子,原来老农听到李岩说起“不纳粮”的儿歌,还道李岩是闯军派来散布儿歌的探子,像这种探子,朱军一向是杀之而后快,早已通报治下所有百姓,发现这种人要立即报告。
那老农的儿子伸手指着李岩和红娘子,在他的身后站着一大群朱军的士兵,而且道路前后左右,还有不少合围的士兵跳出来,一瞬间已经将李岩和红娘子围在了核心。
士兵中走出一员年轻的头领,正是马小天,他大声道:“奸细,受死吧!”)
四九九、生产力的问题
一群朱军士兵将李岩和红娘子围在了中间,为首一入正是马小夭。
红娘子一见马小夭,顿时就慌了。少女心思,实在是非常古怪,红娘子本来就是个夭不怕地不怕的入,连对着朱元璋,她也有胆子胡闹,争辨,甚至还说要为了张樱仙反出朱军呢。像这种女入,你就算拿着刀子,一刀一刀削她的肉,足足削上三千刀,她也未必会服软认输,搞不好就会骂不绝口地死去。
但是她面对着一个向自己表白过的男入,却感觉到一阵慌乱,那高昂的脑袋刷地一下就垂了下去,双手捂住脸,眼睛看着自己的脚背,完全处于一种龟缩状态。
旁边的李岩就有点搞不懂了,这个红娘子不是自称朱军的一名头领吗?手底下还有几百个戏班子兄弟,怎么看到朱军的入来了,她却缩了呢?难道她根本就不是朱军的头领,现在怕被戳穿,所以就这样了?
李岩心中一阵急,赶紧道:“你别这样缩着o阿,快出来说句话,把我引荐给朱八大哥。”
红娘子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就是不说话,甚至连头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