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个帮着搬尸体的张府家丁,碰的尸体都是平时亲近的家人,当然不会害怕。但朱八与张府的人素不相识,他坐在这么多不认识的人的尸堆里说话,那确是非常了不起的本事。
这时朱元璋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叠厚厚的纸片,这些纸片是张家的房契、田契、还有张家的下人们的卖身契等等,甚至还有张氏一族的族谱,户籍,张斗耀的县令任命文书等等东西,都被朱元璋一起带了过来。
他双手将这些纸片递出,既没有直接递给二少奶奶,也没有递给马智雄,而是凭空这么举着,这玩意儿理论上来说,应该属于二少奶奶的家财。但是他如果直接递过去,铁定得罪马家的人,直接递给马智雄,又会得罪二少奶奶,所以他向空一举,谁也不得罪,大声道:“这是张家没有被抢走的东西,我都带过来了,张家的宅子也留了两个家丁看守……”
二少爷伸手想来接这些纸片,大少爷轻咳一声,用眼神制止他的动作,然后开口道:“弟妹,这些东西是你张家的财物,你收着吧。”
二少奶奶叹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收了这些东西也管不了,还是得仰仗大伯帮我管理,麻烦大伯帮我收着吧。”
马智雄这才点头道:“好吧,我帮弟妹收着,这些东西就算作弟妹的嫁妆。”
在明朝,女人嫁人之后,从头到脚都算是夫家的人,看起来似乎没有自己的私产了,其实不然。她也被允许保留一些自己的财物,其中就包括嫁妆。在这个女人的一生中,嫁妆都是她的私人财物,夫家不得侵占,如果这个女人被休出家门,或者她丈夫死了之后要改嫁,她的嫁妆是可以跟着她走的。当然,在她还没有出家门,或者还没有改嫁的时候,她的这些私人财物丈夫也有权享用,那是另一回事了。
马智雄明确地表示这些东西是她的嫁妆,就是给她吃一颗定心丸,马家不会趁着张家男人死光的机会侵占她的家产,让她安心。
二少奶奶感激地对着马智雄福了一福,她虽然讨厌自己的丈夫,对这个大伯却很尊敬。随后她又对着朱元璋道:“朱管事,谢谢你帮我张家处理后事,还做得这么好,今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朱元璋拱了拱手,什么也没说。他本就不喜欢和女人打交道,除了马皇后,别的女人看都懒得看一眼,所以拱了拱手就算招呼过了。
接下来就是马智雄表演的时间了,他安排张府过来这十几个丫鬟住进一个独立的小院落里,反正二弟和弟妹正在吵架分居,他就干脆也安排张小姐和她这些丫鬟住在一起。
接下来让马千九跑一趟澄城,把张家的府邸折价卖掉,把张家那些田契对应的田产确定一下位置,派人去管理,这些田产中就有曾经与朱元璋打过架的任村。
这些事情已经和朱元璋无关,他就从大厅里告辞出来,走回自己在偏院的小窝。
在他的独立小院里,居然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原来全都是偏院的佃户,白水王二和李初九等人也混在人群里,见他回来,大伙儿一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他后来发生的事情。这故事挺长,朱元璋一个人讲,不像刚才大堂里有一群家丁丫鬟帮着他讲,这一说就是好几个时辰,大伙儿就在小院子里席地坐下,一边听,一边发出阵阵唏嘘之声。
在面对农民起义这件事上,农民们的看法显然与马家少爷等人不同,人群里不时传来古怪的发言:“我倒不觉得郑彦夫一伙儿算是贼匪,人家是活不下去了,被迫得杀官造反的,换了我,没吃的不一样得造反?”
“朱八哥,你说郑彦夫一伙人这次抢到了多少银子和粮食?一个人能不能分到二十两?”
“你傻了不成?才二十两么?一个人少说得分到这个数……两百两!”
“这么多啊?太厉害了,咱们也去造个反试试。”
“你真傻还是假傻?这钱你命抢,没命花啊!不出十天,十里八乡的官兵一围……郑彦夫一伙人就得斩首菜市口。”
“切,瞧你说得,我不知道躲进山里么?”
“躲你山里你怎么花钱?找猴子买东西不成?”
“话说,郑彦夫一伙儿杀官造反也就罢了,怎么还**妇人,连丫鬟们也不放过?这就有点过了吧,换了我绝对做不出这种事。”
“这倒是……不厚道啊……”
“切,这个你们不懂,杀红了眼呗!你们听说过西村的王二牛吗?他老实巴交一个汉子,前年突然捞刀子杀了老婆,又把小姨子先奸后杀,被官府抓住问罪时,他一个劲儿的说,当时脑子烧坏了……这人啊,一旦杀红了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农民们很快就分成了两派,一派觉得杀官造反很爽,很解气,是大丈夫所为。另一派则觉得杀官造反的人脑子烧坏了,很快就会被官兵给抓回来。
朱元璋不动声色地在心里记着,哪些人支持杀官造反,哪些人不支持。这是很重要的情报,一年之后,农民大起义将要暴发,他需要挑选一些真正适合成为造反起义主力军的人来培养,凡是意志不坚定,有畏惧情绪的,在起义的初期一律不能收。
因为在起义初期,队伍人数不多,还要承受来自官府的巨大压力,他越需要一个意志坚定的队伍,一切有可能影响队伍团结,有可能制造不安定因素的人,都必须排除,以免队伍受其影响而崩溃瓦解。直到人数多了,队伍大了,才可以收录一些普通人。那时候,些许的不和谐声音,不会再影响到大势。
这就是他给郑彦夫讲过一次的道理,当你手下只有一百个人时,你杀一儆百,会把另外九十九个人都吓跑,但当你手下有一万个人时,你杀掉其中一百个,另外的人不但不会跑,反而会更加听你的话,这是由队伍的整体实力决定的。
朱元璋特别留意了白水王二的反应,这个著名的明末农民起义始作俑者,在听了郑彦夫起义的事之后,并没有露出十分特别的表情,只是他的双眼中闪过了一抹亮光……显然,郑彦夫的事给他传达了某种讯号……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一条崭新的大道!
实际上这一次转世重生之后,朱元璋一直对王二很好奇,因为从他目前观察来的情况来看,王二并不是衣食无着,生活不下去的穷人,而是在马家有吃有喝,而且在整个白水都有名气的好汉,他也没有丝毫杀官造反的心思,是什么原因使得他在一年之后站出来,发起了掀翻天下的农民大起义呢?
就在王二眼中那一抹亮光闪过的时候,朱元璋终于明白了!原来如此……
一切事物,有因才会有果,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不会是独立发生的,它总会造成一定的连锁反应。郑彦夫的起义,是向着整个陕西传达了一条迅息。
它在白水王二、府谷王嘉胤、宜川王佐挂、汉南王大梁、安塞高迎祥、米脂李自成、定边张献忠等人的心中,播下了一颗种子……在接下来的数年之内,这些种子将会先后发芽,在神洲大地上开满凄美的鲜花!
五三、你们要造反?
张家的事过去之后,生活又回归到了正轨。大少爷马智雄带着他的十五名刀手,回西安府经营米庄去了。他将家里的事交给了不成器的二少爷,实际上则是让马千九管理,二少爷挂个虚名,却什么也不做。二少奶奶保持着和二少爷分居的状态,偏居在一个小院子里,天天和二少爷吵架玩,三小姐继续做养在深闺无人识的大家闺秀。
马家恢复了平静,但周遭却很不平静,乡里乡间流传着各种各样关于郑彦夫一伙人的消息。
郑彦夫听了朱元璋的话,在虎头山上重聚一次之后散了伙,又跑到了澄城与白水两地交界的洞子崖聚合。但这一次重聚之后,他没有再听朱元璋说的话跑进黄龙山,而是在洞子崖扎下了根。附近的小偷、强盗、山匪纷纷投入他的麾下,没多久就有了四百多人的规模。
乡里乡间开始流传官兵要大规模剿匪的消息,有位村民的哥哥在西安府当兵,信誓旦旦地说西安府的官兵已经接到了调兵令,很快就会到澄城与白水交界处的山林里去搜索郑彦夫一伙人,将他们全部逮到西安府去,在菜市口斩首示众。
随着这样的消息同时流传的,还有关于朱管事勇护张家下人的故事,这个故事同时在澄城和白水两个县城里传开,然后弥漫在两个县的茶馆和乡村里,朱八的声望又一次被拔高了不少。
春天很快就过去了,初夏到来!
燥热的风从田地上空刮过,田里的农夫们直起身子,满脸汗水。今年的雨水很少,整个春天就下了两三场小雨,连地面都没能打湿,雨势就歇止了。到了夏天,情况更加严重,大地干裂得起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痕,这痕迹就好像瓷瓶在地上摔了一下,没有摔破,但却产生了许多龟裂的口子,沿着瓷瓶的四面延展开去。
白水河的水位又下降了不少,使得在河边打水来浇灌田地更加困难,现在马家的长工们每天都要往返田地与白水河之间无数次。朱元璋专门组织了一批长工,从早到晚除了挑水什么事也不做,这样才勉强维持了灌溉田地所需要的水量。
朱元璋在田地边巡视,田里不时有长工短工抬起头来向他打招呼。
“朱八哥,早啊……”
“朱八哥,今儿个巡视咱们这一片?”
“朱八哥,今年这样子,好像要大旱呢……”这是有点经验的老农说的。
“嗯,看样子会旱得不清,咱们这地方还好,紧靠着白水河,别的地方只怕有点难堪。”一个老农低声道:“澄城张家那些田地,现在抛荒了不少,佃户也逃亡了许多,听说是跑到山里做流民去了,二少奶奶心情很不好呢,昨儿个又和二少爷大吵特吵,那吵架声咱们偏院都能听到。”
“切,那两人哪天不吵?”一个年轻农民大笑道:“小两口本该是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两口子不睡一张床,所以吵起来就没法和。”
“哈哈,瞧你说得……二少奶奶脾气虽然差点,但也算是个好人,对下人挺好,你别在背后说她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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