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是为什么?”左瑛托着下巴,像个不懂就问的孩子。
“奴婢不知。奴婢愚鲁之人,不敢妄测。”绯羽低眉道。
“嗯。没你的事了。”左瑛的双眼一直没有离开这个由始到终都像一泓秋水一样的人,“对了,我今天经过山海苑的时候听说有几头西戎进贡的羚羊得了病,不吃不喝,那里的宫人正准备将它们送出宫,以免在宫中传播疾疫。”
绯羽低声抽了口气,抬起头,鲜有地流露出一丝惊惶,就连刚才面对那群恶奴的时候都不曾流露过这样的神情。
“不过,我吩咐他们不要急于将羚羊遗弃,外来物种虽然不好照顾,但是也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如果我在宫中病入膏肓,也希望别人不要那么早就将我当死人扔掉。”左瑛笑了笑继续道:“赏赐给你的五十两银子,既然你不愿意收,我也不勉强你。我知道你平常很喜欢去山海苑,一会儿我就差人将那五十两银子送去那里,就说是你送给羚羊治病的。”
左瑛看见,绯羽略微睁大的双眸中流露出她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的复杂而丰富的神情——错愕、疑惑、感激兼而有之,但是这些情绪像几尾胆小的鱼儿不经意搅动了一下水面又快速沉了下去。
“谢公主恩德。”绯羽磕头谢恩的时候已经又恢复波澜不兴的样子。
左瑛看着绯羽毕恭毕敬地离开了书房,才从皮质的囊袋中倒出那堆让铁匠制作好的工件。那堆银亮亮的金属,都“哐哐当当”地一股脑倒落在了在案几上。
第十六章 银火
只见那大大小小三四十样东西,或长、或短、或圆、或弯,大至手掌长短,小至螺丝钉大小,材质不同,性状各异。
这些东西在旁人看来就像一堆零散无用的零件,看着不免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是在左瑛眼中却再熟悉不过,分明是套筒、扳机、手柄、击针、弹膛……
她先将最大的几块组合起来,其余的或嵌、或闩、或堵、或扣,用不到五分钟时间,一件古代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器物组装完毕。那正是一柄银光铮亮的半自动式手枪!虽然考虑到古代的工艺水平有限,有些部件左瑛作出了“改良”,可想而知射程、准成都将会打点折扣,但是整把手枪的零部件依照左瑛图纸上的精确尺寸和要求制作下来,组装起来以后可谓天衣无缝、功能完备。
手枪本来就不是什么高科技玩意儿,只要知道原理、把握好关键工艺,普通人都能自制、改装,在缺乏娱乐项目的五六十年代,甚至连孩子都能自制“响炮”来玩耍的。所以这对于熟悉现代武器的左瑛来说,更加是小菜一碟了。重要的是要保有这样技术的“专利”才能保持优势,所以左瑛才将图纸分拆给多家工匠来制作,又挑没人的时候才秘密组装。这就是所谓的“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了。
“很好,本公主将你赐名‘银火’。”左瑛戏谑地自言自语道。
她又从皮囊袋中掏出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着的是五发先赶制出来的子弹。除了形状基本上符合要求以外,里面也已经按照她的要求填上了火药。她将子弹上好膛,再将银火裹在小腿的缠布里。
而锦囊中的图纸,左瑛检点了一下以后,就惹了点烛焰,扔在地上烧化了。
当有宫女进来请左瑛移驾用膳的时候,案几上就只剩下那几个干瘪的囊袋了。
几乎同一时间,李皇后正坐在马车里,走在返回凤仪殿的路上。
她的衣领歪在了一边,裙角被撕掉了一片,发髻更是凌乱得几乎立不起来,但是她却没有心思让人去收拾,一路上只是靠在车厢壁上,双眼发直,眉头紧锁,双手的指头在袖子中不停来回搅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忽然,她的双眸一炯,嘴唇一咬,好像作出了一个什么决定。这时候,车子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宫女的通传声:“皇后娘娘,凤仪殿到了。”
李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从内侍掀开的车帘里躬身出去,双脚踏在地板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对旁边吩咐道:“去,给本宫召集二十名侍卫,本宫要再去永宁宫一趟!”
“是。”旁边的侍从不敢怠慢,立刻匆匆召集侍卫去了。
李皇后在宫女内侍的簇拥下大步迈入悬挂“凤仪殿”硕大牌匾的重檐门庑。
凤仪殿向来以大气奇巧的布局闻名,一片广阔的湖面占据了整座宫殿的三分之一,湖边绿柳如烟、群芳争艳,雕栏、华灯交相映衬,景致令人心旷神怡。湖面上一座斗角飞檐的华丽殿阁犹如出水芙蓉,既高贵大气,又不落尘俗,正是皇后平常起居的凤仪殿;每当夜幕降临,殿阁里透着瑰丽的灯光,勾勒出浮于水面上的婷婷轮廓,在水中落下一个雍容明丽的倒影;殿阁的大门下伸出的那条通向岸边的汉白玉石桥,在夜色中看去,就像银河浮于夜空中一般。据说这时候,落在水面上再圆满清亮的月影也会显得黯然无光。
除了这座水上殿阁以外,湖的后面和四周都各有楼阁殿室,再加四季花木布置其中。整个凤仪殿的设计匠心独运、极尽精巧奢华。
但是这个时候,李皇后显然已经无法再受这美景的感染熏陶了。她径直穿过凤仪殿大堂,来到寝室当中,双臂微张,一直候在那里的宫女们就立刻将大门掩上,围了上来,给她宽衣解带,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她往妆镜前一坐,立刻有两个宫女拿着犀角梳上前,小心地替她拆开原来的发髻,重新梳理。
“快!”李皇后不耐烦地催促道。两个宫女答应一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这时,一个内侍匆匆来到门外,跪禀道:“皇后娘娘,府中有人求见。”
李皇后听见这句话,顾不得头发还在梳理,登时站起来道:“快传!”
带人去永宁宫抓人之前,李皇后因为拿不定主意、六神无主,曾火速遣亲信到洛阳近郊的无为居向祖父李开宗求教对策。亲信的回复虽然大失李皇后所望,但是也在她的预料之中——李开宗自从五年前挂官归隐之后,就开始遍游名山大川,行无定踪,连家人也说不上来他身在何处。即便是嫡孙李信、李皇后亲自拜访,也十有八九吃闭门羹。旧府无为居一直有管事和仆从打理,不曾荒芜,只是昔日门庭若市、达官贵人争相攀附巴结的景象就渐渐消失了,无为居当真成了一处清净之所。
李皇后抱着一试的心情去求教之前,心里也早有落空的准备。反倒是现在忽然有人从旧府中来求见,让她惊讶万分、喜出望外。
不一会儿,侍从从外面领进来一个衣着得体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身形清瘦,举止大方,棱角分明的脸上,不大不小的双眼炯炯有神,及领的短须显得稳重又不失干练。
“参见皇后娘娘。”中年男子跪地行礼道。
“君安,快请起。”李皇后的发髻还没挽成,就迫不及待地去将那男子扶起,好像在至亲面前一样忘记礼仪,“祖父是否已经回府?”
被称作君安的中年男子站起来,摇摇头道:“老爷并未回府,他只差人送来一封家书,托老奴送进宫中请皇后亲自过目。”
君安说完,便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呈给李皇后。
听见君安这么说,李皇后满怀希望的心就凉了半截,心想:祖父终年云游在外,对朝中之事已经多年不曾过问,定然不知近来种种变故。他老人家倘若得知陛下遇害驾崩、嫡孙被拘,应当回来奔丧、救人才是。他既然此刻并未回府,估计书信中也只是寻常问候之辞;即便言明归期,也只是远水不救近火。
第十七章 家书抵万金
李皇后接过书信,将封口撕开,从里面取出信笺。读了开头两句便知果不其然,祖父只是在信中分享自己近来又游历了哪左名山大川,拜访了哪位世外高人,丝毫不能解她的燃眉之急。她几乎没有心思再读下去,不由低声叹了口气,坐回妆镜前。两个宫女又自觉上前继续为她梳理头发。
“皇后娘娘,”君安作揖道:“老爷常年在外,这封家书得来不易,请娘娘务必细读,切莫辜负老爷一片挂念。”
“嗯,你回吧。”
李皇后没有再去看自顾退下的君安一眼,心里想着:祖父啊祖父,您在名山大川中逍遥自在,好不快活,孙儿等都要任人宰割、朝不保夕了。政事烦扰您可以抛弃、功名利禄您可以抛弃,但是难道孙儿等骨肉至亲、相连血脉,您也要抛弃不顾了吗?
想到这里,李皇后不由更觉委屈无助,鼻子一酸,双眼模糊了起来,等双眼清晰过来的时候,手中的信笺已经被泪水滴湿了一处,将墨水化开了。
李皇后连忙用袖子擦拭信笺,无意中看见了泪水晕染开的墨迹旁的两行字:“以命易命,未见其利,先见其弊。”
这两句似有所指的话让李皇后心中一动,几乎抽了口气,连忙仔细阅读这句话的上下文,想仔细看清楚祖父到底想想她传达什么,却发现这句话竟然是突兀地出现在另外一句话当中,与上下文并无联系。
她很快反应过来,祖父之所以要这么做,正是为了将他要传的话伪装成一封寻常家书,让旁人无法轻易看出来。如今回想起来,才发觉刚才君安临走前所说的那句话听起来随意的话,似乎另有深意。
李皇后灵机一现,连忙一捋头发,假装发脾气喝道:“不梳了,不梳了,你们全部都给我退下!”
宫女们吓得立刻停手,唯唯诺诺地退出寝室。
李皇后看着她们将门掩上,才将信笺在梳妆台上展开,一字一句地仔细阅读。
光是那句话已经足够针对性的了,那显然是说李皇后冒着犯上的罪名去污蔑和捉拿公主以图拯救狱中的兄长,并非明智之举。但是当李皇后将信的内容从头看到尾后,一度舒展开的双眉却又重新紧攒了起来。
陷入沉思的李皇后甚至被门外传来的通报声吓了一跳。有内侍通传说二十个侍卫已经结集完毕,正在殿外候命。
李皇后猛然发现,自己的后背阵阵发凉,似乎是被汗水洇透了。祖父的劝告与自己的判断截然相反,这就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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