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队人马为首的将领一看见那人就立刻滚鞍下马,抱拳行礼道:“太师!”
众军士中也都认得他,纷纷下马拜见。
“刚才有敌军在此暗中结集,现在奔树林东头去了。”那声音深沉而充满磁性。果然是贺兰楚的声音,“你现在领兵往树林深处进发。敌众我寡,不需要追击。只要虚张声势片刻,便可回营。”
“末将得令!”那将士领命上马,结集众人,往树林深处去了。
贺兰楚站在岸边,目送着众人远去。
左瑛躲在岩石后,看着一度几乎包围她的火光逐渐远去,心里才又有了几分安全感。但是她不知道贺兰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已经发现自己的行踪了。
“陛下莫惊,臣贺兰楚前来救驾。”
就在左瑛还在思考的时候,依然背对着池塘这边的贺兰楚朗声道。
这可怎么能够不惊?确认贺兰楚早就知道她在这里之后,她的心里更意外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可以推断。刚才在树林中放火给她解围的人就是他。
能够驾驭住贺兰楚这头毒龙,让他为自己所用,是左瑛一直所希望的;但是她还不至于理想化到单凭这次发兵救驾的事就简单地判断这个人已经大彻大悟、痛改前非。她最多只能确信他暂时不会希望她死而已,至于背后的原因还有待确认。
尽管如此,她的心里还是禁不住升起一丝感激。如果没有他的话,事情恐怕会很糟糕。
这时候,贺兰楚背着手,将几样东西放到身后的池岸上。
“陛下,这些是陛下的衣物。”贺兰楚语气沉稳道:“臣担心陛下离开池塘后会跟营中军士遭遇。军中众人尚未认得陛下,恐怕会发生尴尬,所以臣斗胆,替陛下收藏起来了。”
左瑛暗想,原来是他藏起来的,好狠的招数。但是这种时候。她也没什么吐槽的余地了,于是立刻上岸,快速将贺兰楚放在地上的衣服鞋袜穿上。
她穿好衣服后,才有功夫抬头,近距离去看了背对着她的贺兰楚一眼。他站在她的面前,在朦胧的夜色中只现出一个高大伟岸的轮廓来。
“朕好了。”即便处于不得不依赖对方的劣势,左瑛依然镇定自若,没有表现出一丝示弱。
贺兰楚回过头来,跪倒在地。
“陛下请恕臣怠慢之罪。”贺兰楚低头道。
“朕恕你无罪。摆驾。”左瑛知道时间有限,不能再在这里逗留了。
“臣请为陛下开路。”
贺兰楚大步往前走去,左瑛也快速跟上去。可是被烫伤的那只脚一用力踩在沙石嶙峋的地面上,就剧痛难当,每一脚踩下去都好像踩在灼人的铁板上一样。她强咬着牙关,走了一段距离,终究没办法走得快。
“陛下,请让臣背陛下回去。”贺兰楚在左瑛面前蹲下身来。
左瑛看了一眼树林那边若隐若现的一片火光,那些奉命只是去虚张声势的军士随时都有折返的可能,她没有理由再坚持自己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于是走过去趴到贺兰楚的背上,任由他背起往军营的方向走去。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左瑛跟这个人的关系一直都是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剑拔弩张、乃至你死我活,无论是跟他严肃地辩论与突厥联姻大事的时候,还是要求他当自己太傅的时候,乃至危急关头替他夺刀的时候,她都没有一刻忘记过他们的现实处境。
在今天之前,如果她也曾想过自己会跟贺兰楚靠得那么近而不需要担心被他所害的话,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已经死了。可如今发生这样的情况的时候,他非但没死,反而还在庇护着她。
他的背宽阔而温暖,背起左瑛来一点也不费劲,可以让她安稳、舒服地地趴在那儿,让她不得不承认这种有人代步的感觉一点都不坏。
也许是内心足够霸气强大,也许是在绯羽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早已习惯了这样被人伺候,左瑛想象中可能会出现的尴尬和抵触居然没有分毫感受到。能够感到的反而是一种似曾相识却又忘却已久的温暖和安全的感觉。
从紫阳城被贼兵包围开始,仿佛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感觉到了放松。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左瑛问道。
“臣发现陛下不在营帐中,联想起皇夫所说,就找到牛角泉这里来了。”贺兰楚回答道:“不料竟遇见贼兵偷袭,陛下受困。”
“爱卿,”左瑛忽然起了试探之心,“如果没有你,朕昨天已经死了。你屡次救驾有功,想得到什么?朕可以赏赐给你。”
贺兰楚沉吟片刻,才沉稳道:“陛下,臣只想陛下爱惜龙体,不要再次犯险。陛下的龙体并非只关系陛下一人,还关乎国家社稷、天下苍生,请陛下处处要以此为念。”
在左瑛的印象中,贺兰楚一旦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定是语带责备、声音冰冷的,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是如此平和、意味深长。
“爱卿金玉良言,朕一定谨记在心。”左瑛靠在贺兰楚的背上,忽然感觉自己现在,就像小时候靠在父亲的背上边逗父亲说话, 边故意用贴在他脊背上的那只耳朵听着从那传来的变得含糊不清却发音有趣的话语时候的情景一样。
“谢陛下。”贺兰楚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道。
说话间,军营已经就在眼前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庆功宴上,酒至半酣,一个少年将军在将士满座的中军帐内,带着酒兴一边高声吟唱一边舞剑。歌词豪壮激烈、振奋人心,剑法潇洒自如、行云流水,赢得在座所有军士的击节称赞。
由于战况紧急,急行军的军队没有乐师舞姬可以助兴,在这种喜庆的时候,就常有将士请缨上前,为同袍们作诗弄剑,以助酒兴。
少年将军舞完一套剑法后,在众人的掌声和喝彩中,笑着向四方抱拳。
“好剑法,朕敬你一杯。”坐在首席上的左瑛笑着端起酒杯道。
“谢陛下恩赐!”少年将军连忙上前双手接过旁边的军士递来酒杯,与左瑛一举杯,一饮而尽。
这夜左瑛已经喝了不少酒。但是以她千杯不醉的体质,到现在也不过只有几分酒意。
而坐在左瑛身边的贺兰楚则喝得并不多,除了敬左瑛和敬众将士的象征性的几杯外,基本没怎么喝。尽管酒量不浅,但是在战场上从来不会多喝,一直以来都是他的习惯。
今晚上最高兴的除了立功受赏的众人之外,就当数阿史那无期了。
他自从跟随左瑛微服赈灾之后,就没有机会正经喝过一次酒。这顿居然有这么多酒可以随便喝,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最好的礼物。他跟同样好酒的夏侯元坐在一块,两人说话又投机,甭管酒好不好,质不够量搭救,大半场宴会下来,也不知道减轻了多少驮运军马的负担。
这时候他看见好几个将军都上去舞剑挥刀,颇为尽兴,一摸腰间的贯霄,也像上去展露一番。
可他刚想起身,却看见身边人影一晃,有人已经抢在他前面,大步走到了营帐中央。
第一百五十七章 质问
只见那走出去的人穿一身墨绿色的战袍,膀阔腰圆、皮肤黝黑,浓眉环眼、目光炯炯,一脸钢刷似的短须,一副饱经风霜的面容,正是夏侯元。
他一站在营帐中央,满座欢笑都顿时安静了不少,足见他在军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朝四面一抱拳,朗声道:“今日我军初战告捷,一度下落不明的陛下也龙体安泰,真是双喜迎门的好日子!老将愿舞枪作歌,为诸位助兴,也请诸位为老将和之!”
夏侯元话音刚落,将士中顿时一片叫好,全都放下手中杯箸,用力鼓掌。
也许从五大三粗的外貌看不出来,夏侯元虽然是常年征战的武将,却也饱读诗书,文学造诣颇高。他在行军时所写的振奋斗志、激越人心的诗歌,在军中传唱甚广。
这时候有士卒将夏侯元惯使的银枪呈上来。夏侯元接过银枪,当即枪头一扫,亮出威武的架势来,又引得众人一阵喝彩。
他双手握枪,声势凌厉地一挺枪头,开始用洪亮雄壮的声音朗声唱道:“我舞长铗兮,斗牛无光。戈矛纷列兮,国祚煌煌。何求勇士兮,卫我庶良。”
众将士用筷子在杯盘上敲打着节拍,笑着和唱道:“兵甲锵锵——”
夏侯元按着节奏舞动着手中银枪,功架稳健,动作有力。随着歌词变得充满对天下未平、壮志未酬的悲壮,动作也沉稳平缓下来。
“功业不立兮,衷心实伤。却身平难兮。以复家邦。安得忠良兮,慰我悲怆。”
众将士又和唱曰:“大地苍茫——”
一阙过后,夏侯元的动作又明快有力起来,将手中银枪舞得挥洒利落。却依然面不红气不喘,声音高亢洪亮。
“宝刀饮血兮,贼虏仓皇。雕弓摧折兮。勿思耶娘。重开太平兮,葬我于首阳。魂归太虚兮,犹守我四方。魂归太虚兮,犹守我四方!”
“百载流芳——”
一套枪法舞罢,众将士唱和的歌声还久久萦绕,最后才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喝彩欢笑。
“爱卿,”左瑛站起身来。端起酒杯道:“朕素闻你在军中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有爱卿在,何愁贼寇不平?朕敬你一杯。”
夏侯元上前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左瑛也喝完自己杯中的酒坐下来。却看见夏侯元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陛下,说到要荡平贼寇。末将还有一事请教。”
说是“请教”,可从夏侯元一副昂然的表情语气上看却怎么也不像是在请教。
“敢问陛下,”他带着醉意,脚步略晃,朗声道:“这紫阳城屯兵多少?存粮几何?城防漏洞在哪?陛下在紫阳城被贼兵所陷,应该对这些都很清楚。希望陛下能够告知,以助末将等破敌成功。”
夏侯元这话一出,全场都顿时安静了下来。就连那些个喝多了的都酒醒了一半。
这番话聋子都能听得出来,是在奚落左瑛。说她在紫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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