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瑛看着面前的两人,心中一动。
她将此行视为赌局,并非小题大做。
无为居的主人李开宗食她贺兰氏三代君主的俸禄没错,看尽繁华荣禄不会轻易受功名利禄引诱没错,即便已经归隐却依然在朝中有着连贺兰楚也忌讳三分的影响力因而不会轻易受到威胁也没错;但是要弄清楚的是,对他有知遇之恩、跟他感情最为深厚的那位君主太祖皇帝,是贺兰瑛和贺兰楚共同的祖父,在李开宗面前,这两人是没有太大的亲疏之别的,无论是效忠于贺兰楚一脉还是为贺兰瑛兄妹一脉办事,李开宗都没有违背自己的忠诚。左瑛分析,在贺兰楚和贺兰瑛的两个哥哥的王权斗争中保持中立,再加上左右逢源的处事手腕,正是李开宗的势力得以完整保全,让双方都不得不买他面子的最重要原因。
然而现在的情况跟五年前相比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贺兰瑛兄妹一脉跟贺兰楚一脉的势力相距悬殊,双方已经不是制衡之势。李开宗这个惯看风云的资深政客怎么会看不出来,贺兰楚多年的部署已经到了收网的时机。贺兰瑛一旦被除,贺兰楚就会名正言顺的成为皇帝,这个时候如果李氏还继续坚持之前所保持的“中立”,实际上就将会变成与贺兰楚对立。这定然是惯于左右逢源、游刃有余的人最不希望陷入的局面。
不难想象,李开宗在这个时候放弃中立立场的机会比之前的任何一个时期都大。如果能够替贺兰楚将贺兰瑛解决掉,以免却他瓜田李下之忧,那定然会是一份最拿得出手的进贡。李信入狱,李氏却并未采取行动营救,就充分说明李氏集团还在按兵不动,在决定策略之前不想轻易打草惊蛇。
但是,以李开宗的能耐,对付像公主这样一个头脑简单、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孩,有必要费这样的周章吗?或者说给她这样的暗示,让她打这么些哑谜,是不是太难了点?
这正是左瑛认为这盘赌局还有一丝胜算的原因所在。赌的就是李开宗还没有完全对贺兰瑛失去信心,心存试探。
“老人家,我不饿。”左瑛站起来道:“我只想知道,李管事有没有什么话交待给我?”
已经牵着风儿走到客厢门口的葫芦爷爷回过头来,依旧带着可掬的笑容,毕恭毕敬道:“冰糖姑娘,李管事交待,请姑娘在这里放宽心修养,就当自己家里一样便可。姑娘如觉得有任何伺候不周务请随时跟老仆说,以免李管事回来以后,责罚老仆以不敬之罪。”
“感谢李管事好意。”左瑛笑了笑,“但是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逃避的。”
葫芦爷爷笑容不改,“‘今夕何夕,今日何日’。有时候,一个人何去何从,为何会出现在某时某地,看似理所当然,实际上却是最难回答的问题。冰糖姑娘何不认真三思?”
葫芦爷爷说罢,转身走出房门,左瑛快步追上去的时候,两扇房门已经被“轰”地一声从外面合上。迅雷不及掩耳,直让人怀疑这老头是不是练过。
左瑛推了两下,没能将房门推开,知道对方已经在外面将房门闩上了。
强买强卖?这老头还真会谈生意。左瑛将耳朵贴在了门上。
“真好!真好!以后冰糖姐姐可以天天陪风儿玩了!”
外面传来风儿说话的声音和“咯咯”的笑声,左瑛知道葫芦爷爷并没有走远。
“老人家,”左瑛的声音正好足够穿透门板:“难道这就是府上的待客之道吗?”
葫芦爷爷浑厚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冰糖姑娘切莫误会。外面风高雨疾,李管事挽留姑娘,只是希望能为姑娘支起片瓦,安心静待风平雨歇。这也是国老的意思。”
没错,外面天黑路滑社会复杂,但是只怕风平雨歇后,外面就再没有她左瑛的容身之所了。
“你既然能够替国老‘挽留’我,那我想你也一定能替他回答我一个疑问。”
“姑娘请说,老仆知无不言。”葫芦爷爷的语气依旧和蔼有礼貌还带着笑意。
左瑛翘起双手靠在门板上,一只手正好能摸到放在前襟里的“银火”,“国老当年以万贯家财作赌注,押在当时还是柱国将军的太祖皇帝身上豪赌。但是以当时的形势,显然是已经四世为王、坐拥千里的南王更有胜算。不知道国老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的赌局输了,结果会是怎么样?”
门外传来葫芦爷爷轻声一笑,“请恕老仆孤陋寡闻,据老仆所知,老爷乃是一名生意人,并非投机取巧、一掷千金的赌徒。”
“生意”?老头,巧得很,你大小姐我也是做生意的。要是你李家早认识我,倒腾点军火过来,押谁谁赢,不就跟玩儿似的吗?左瑛不由一笑。
“老人家,做生意的谁能保证稳赚不赔?所谓‘生意’,不过是听起来风险小一点的赌博而已,其实也未必——世上可以买卖的货物何止千万,经营的方式更是多如牛毛;将资本押在哪儿,怎么押,变化比在赌桌上复杂得多。这么说来,赌博只不过是简单化了的‘生意’而已;生意反而是复杂化了的赌博。”
门外又传来葫芦爷爷爽朗的笑声,“冰糖姑娘果然心明如镜、冰雪聪明,老仆我糊涂、糊涂喽。居然连赌博和生意都分不清了。”
老头,你不糊涂,你比猴都精。左瑛听得出来,这句话表面上是老头在自嘲,可事实上是在映射她。
非要谈生意,也行。她笑了笑,“敢问老人家,除了独到的眼光和精明的生意头脑以外,对于生意人来说最重要的还有什么?”
第廿五章 脸上笑嘻嘻 不是好东西
“老仆洗耳恭听。”葫芦爷爷的声音听起来依旧谦恭和顺。
“还有那样最重要的东西,是合作伙伴。”左瑛的声音透着权威,“尽管都是可以合作的对象,但是有些人如果没有你依旧能活得好好的,而有些人离开你就活不下去,这种情况下,选择后者才是明智。”
“老仆受教了。”葫芦爷爷不带感情色彩道。
左瑛接着道:“坦白说,我眼下暂时没有合作伙伴,也没有资格去谈生意,今天就是来赌博的。我也仿效国老当年,倾尽所有豪赌一场,押的是国老不单单能救我的性命,还能救先皇传给我的江山。”
“姑娘与一介贱民指点江山,老仆惶恐。”尽管葫芦爷爷这么说,可语气却依旧平稳得像闲话家常,不见得有丝毫承受不起,“不过,既然姑娘如此说,老仆也斗胆以姑娘的疑问回敬:如果姑娘赌输了,结果将会如何?”
左瑛仰头一笑,“现在我所有的就只有这条命。赌输了,自然是血本无归了。”
“姑娘不怕输?”葫芦爷爷饶有兴味地追问道。
“不怕输,说明赢了肯定也不值得高兴,那么赌博就变得毫无意义了。”左瑛干脆挨着门板坐了下来,“但是,比起怕输,我更怕连赌博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我很珍惜国老给我的这个机会。”
葫芦爷爷呵呵一笑,“原来姑娘乃是性情中人。”一顿后又道:“老仆听说赌博并不是姑娘的唯一消遣,姑娘似乎还喜欢下象棋。”
“象棋”?左瑛顿时回忆起自己今日曾对李皇后说过的话。这无为居的消息之灵通让她不由在心中咋舌。
这时候无端端提象棋,决不是想套近乎这么简单吧?
葫芦爷爷意味深长的话语仍然饱含着笑意,“老仆听说,一盘棋局上三十二只棋子,只有一只是必须活下来的,其余都可以为了消灭对方的将帅而牺牲。别说一只小卒,就连车马炮这些大员也不外如此。”
老头,你是录音机吗?李皇后本人也定然记得不如你仔细。左瑛笑了笑,“我只是会下象棋,谈不上喜欢。然而比起象棋,我更喜欢对弈。象棋若棋逢敌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将功成万骨枯,不见得高明;而对弈以子多为胜,所有棋子同气连枝、相辅相成、休戚与共,只有相互依赖才能取得胜利。”
左瑛说完,门外陷入了沉寂。片刻后,隔着门板传来葫芦爷爷哈哈大笑的声音,声音渐行渐远,外面很快变得悄无声息。
左瑛站起来,看着对面窗外的一轮圆月,光辉清亮照人。
这里的人既然将今天发生在永宁宫的事了解得到了身临其境的地步,自然不会不知道想要关住这个敢劫持皇后的左瑛,光靠这间客厢显然是不可能的。可是外面是否有另外一番让人插翅难逃的部署,左瑛不敢妄下判断,毕竟从周围环境的细节中看来,这里的人可能远比看起来的多,这里的秩序也远远超过一个归隐田园的士大夫家所应有的。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起来有好几个人,但是脚步声比较平缓,没有来势汹汹的感觉。紧接着,门板被轻轻叩了几下。
这个时候叩门,显然就跟在牢房门口叩门无异。除了“虚伪”,左瑛想不出别的鉴定评语。
很快,房门被打开,出现在门口的是五六个年轻美貌的婢女和一个衣着讲究的青年少年。那几个婢女当中,一人领头,一人掌灯,后面几人抬进来了一个摆满了菜肴的食案,而那少年只是垂手一旁。
婢女们将菜肴摆放好以后,负责搬食案的和掌灯的几个婢女道一句“请慢用”,便行礼离开房间,将房门重新合上,只留下领头的婢女和那个衣着讲究的少年。
两人上前向左瑛深深一鞠躬,婢女露出笑容,毕恭毕敬道:“奴婢贱名小竹,以后便是姑娘的贴身丫鬟。李管事出门之前曾吩咐,要对姑娘如自家小姐一般,所有条件都必须极尽优厚,姑娘有任何需要,也请随时吩咐,若奴婢等有何怠慢之处,请姑娘尽管责罚打骂便是。只是,外面环境复杂险困,姑娘若贸然外出恐有不测,所以请姑娘务必留在房中休息。”
婢女的话让左瑛的心一沉。她观察这个叫小竹的婢女,约莫二十岁出头,生得秀鼻大眼、身材匀称,颇有几分姿色,虽然看起来身份卑微,但是目光灵动、举止爽利,比起可以随便送给别人的丫鬟,她更像是接受过特殊训练,专门派来看守左瑛的。
小竹又转向身边的少年,介绍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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