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官宦人家,府第中的建筑规模和形制都有惯例规格,深门大户基本上都是前庭后院、四边围绕厢房回廊的结构,左瑛甩着缰绳,一马平川,踏在大路上穿过前庭,也不下马,直接奔入内堂,一众已经起身收拾打点的侍从婢女都被吓得大惊失色,四处奔逃呼叫。
左瑛刚在内堂中央勒马,就看见一个人正好从后堂出来。
他身形挺拔高大,头戴象征公侯身份的三梁进贤冠,身着暗金纹饰深黑朝服,剑眉斜飞、鼻梁高挺,黑玛瑙一样的双眸透着将森罗万象洞穿的犀利和隐隐的萧杀之气。
“贺兰楚!”左瑛掷地有声地沉声喝道。
左瑛闯入太师府的时候,太师府的后堂中不止贺兰楚一人。他正在跟张逢时、夏侯元等人商议事情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的骚动,又有几个连爬带滚的下人扑倒在他的脚边汇报有人骑马闯入府中,让他觉得事态颇不寻常。他本来想让家丁先将这个闯入者制服,再行审问,但是也禁不住很想立刻知道,到底是谁居然有这样的胆量骑着马往他太师府中强闯。
贺兰楚踏入内堂,抬头看见的那个闯入者居然是左瑛。她骑在高头大马上,纤细的身躯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浑身湿透,衣裙上还有大片血迹;但是她凛然昂首,那双眼迸射出的是直透人骨髓的凌厉,就像是从劫火中浴血重生的不死鸟凤凰一样,所有被平常的隐忍所压抑的光芒和锐气都在顷刻间展露无遗,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根本无法让人相信是属于这个身体的威仪和震慑力。
目光与左瑛的双眼接触的刹那,贺兰楚一向冷峻淡漠的脸上也不期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惊讶神情,对方的气魄和姿态让他不知为何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屈膝跪下,脑子里甚至忽然一空,一顿后才朗声道:“臣贺兰楚未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礼数不周,臣死罪!”
“礼数不周”?!贺兰楚!你三番四次、不遗余力远送我到阎罗王那里去的时候可谓殷勤得差一步就到家了!别告诉我圜丘里杀人纵火的那些乱党都是临时工!
左瑛此时已经将银火藏在袖中,食指正扣在扳机上,只需将手臂轻轻抬起,对着跪在马下的这个人的脑袋一扣扳机,他的嚣张气焰、他的狼子野心、他的凶残成性,马上就会随着那声枪响成为过去。
第卌九章 帝师
(刚刚收到消息,单位大楼的物管养的小狗因为物管撤场可能要被遗弃了……现在这么冷的天,小狗被遗弃街头成为流浪狗,那是多么可怜的事啊……哀求家里收留,家里又死活不愿意……唉(什么时候能搬出去住啊)……好难过……不知道这一两天内能不能找到好心人收养它呢……)*
两个时刻都想着如何置对方于死地的人,在面对面相距不过一尺之间,经历了几秒钟足以让周围一切凝固的平静。瑟缩在角落的下人们丝毫不敢动弹、噤若寒蝉,只有户外“哗哗”不绝的雨声让人知道时间还在流逝。
“贺兰楚。”左瑛沉声道。打破了这片僵局。
“臣在。”
左瑛沉了一口气,“今日凌晨,在圜丘之中,有乱党作乱,朕险些葬生火场。”
贺兰楚向来不屑佯装吃惊,即便在皇帝面前也是如此;他想不到的是左瑛居然如此镇定地向他提起这件事,好像是发生在他人身上一样,“臣已听闻。正准备检点兵马前去救驾,喜闻陛下已经脱险,实乃我大周列位先皇在天有灵!”
“这件案交给你来全权审理。”这次毫无商量余地的语气是从左瑛口中说出,掷地有声,如同铁律,“卫尉尉迟达宿卫朕的安全未能尽责,朕要免去他的职务,抄没他的家产;中坚将军姜元佑护驾有功,就让他来接替卫尉之职。司天监徐灵光,择时不利,朕对他的才德深感怀疑,先撤去他的职务,贬为庶民;司天监之职待群臣举荐合适人选,再从中甄选充任。”
刚才一路上当头泼洒的大雨其实已经让左瑛恢复了一些理智,她的头脑向来不缺乏冷静,只是她的性格中也不是没有火爆的因子。屡次遭到威胁生命的挑衅,而罪魁祸首就在随时伸手可及的地方,这样还能按捺住复仇的冲动,装作若无其事、付之一笑,恐怕是要修炼到天命之年甚至更往后才可能达到的境界。
在贺兰楚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他枪杀的机会,眼前不是第一次。左瑛之所以一直控制住心中的仇恨不去这么做,是因为她很清楚,只要贺兰楚集团的势力一天不削弱,属于她自己的势力一天没有培植起来,她就一天不可能真正掌握这个朝廷;贺兰楚即便一死,另一个“贺兰楚”马上就会起来将他替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贺兰楚的死非但未必能真正解除她身处的危机,反而可能让她落下“擅杀大臣”的罪名,使得蓄谋加害她的人更名正言顺。
而且,就这么一枪爆头也太便宜他了,她终有一天要请他也尝尝被下狱逼供至死、被乱箭穿心而亡又或者被困在火场中绝望又痛苦地慢慢死去的滋味。
“谨遵圣旨。”贺兰楚万万料不到左瑛会放弃这次打击他的机会,更没想到她会这么主动地提出息事宁人的“价码”——放弃两颗棋子可以换来她不再追究。这让他只能乐意接受。
正当他以为左瑛已经说完所有要说的话时,左瑛又道:“你呈给朕的太傅名册,朕已经认真考虑过。有一个人选必须更改。”
“臣请陛下垂教。”
跟刚才一样,左瑛每说一个字都有着让它成为下一秒的现实的气势,“教习骑射和韬略的太傅,朕不要别人来担任,就要你。”
贺兰楚听闻,一时间也弄不明白左瑛这么做用意何在。
在朝廷掌权多年的贺兰楚早以为自己已经见惯各种意外,没想到今天眼前这个小丫头给他的意外居然接连不断。
但是他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泰然自若。他抬起头,沉稳道:“承蒙陛下如此信任,臣感激涕零。然臣自量德才不足,朝政公务已让臣终日无法脱身,恐未能胜任如此重责。”
“处理公务是为我大周社稷,助朕‘精进学业、早日亲政’,也是为我大周社稷。能者多劳,你不得推辞。”左瑛说得大气磅礴,不容抗拒。
贺兰楚一时间居然再找不到别的理由推辞,只好磕头谢恩。
正在这时候,门外又有一阵骚动传来。
“太师——”一个家丁冒着雨急匆匆地跑到内堂门口,刚想通报什么,却因为看见自己家主人还跪在这个骑着马登堂入室的主儿面前,顿时将话生生咽了下去,噤声呆立。
紧接着,两个浑身上下湿得跟从水里打捞上来一样的人也快步步入了内堂,看见如此情形也都立刻拜倒在左瑛马下。
左瑛回头一看,那两人正是绯羽和姜元佑。
绯羽慢慢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贺兰楚,在跟他的目光遇上之前,又低下头去。
左瑛想到绯羽身上有伤,还冒雨追赶到这里来,心中不忍,于是调转马头道:“摆驾。”
贺兰楚这才得以起身,领着一众家仆婢女,将左瑛一行远送出宫门前大路。
贺兰楚重新回到太师府沐浴更衣之后,张逢时和夏侯元还在后堂等候。
“太师!”一看见贺兰楚夏侯元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没想到圜丘之事竟会如此……”
贺兰楚一脸一沉,双眼闪过一丝杀气,“此事休要再提。下手之人不可再留。你速去善后。”
“是!太师。”夏侯元垂头丧气,可也如蒙大赦,分别向贺兰楚和张逢时一抱拳,才转身快步走出后堂。
立在一旁的张逢时待贺兰楚走到坐榻上稳稳坐下,才道:“方才下官正要随太师出去一看究竟,认出那马上之人是陛下之后,立刻折回,以免招致陛下猜嫌。下官在幕后将陛下所说听得一清二楚。下官以为,陛下此番要求太师担任太傅,恐怕并不简单。”
张逢时走到贺兰楚身边的坐榻上跪坐下来,神情凝重,凑近贺兰楚压低声音道:“下官只怕陛下已经对太师动了杀心。以担任太傅之名骗太师入宫,恐怕是要趁机加害太师。将圜丘事件交给太师审理,也不过是麻痹太师之举。”
贺兰楚听完,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刚才左瑛看着他时,双眼中的杀气是他即便是在两军对垒的敌方将领身上也未曾看到过的。他又怎会看不出来,那不是丧失理智、不知轻重的狂暴,而分明是手携万钧之力的雷霆之怒,是已经箭在弦上却能可收可发的强韧。
“太师,”张逢时见贺兰楚没有回应,知道他一定在深思熟虑。张逢时目光一狠,捻须低声道:“下官以为,此时应当先下手为强,以疾风之势促成其事,以免反受其祸。”
第五十章 云妃
(感谢留印象的亲,么个~)
贺兰楚沉吟片刻,微微摇了摇头,幽然道:“她若要动手,本座刚才已经死了。”
这一点,除了左瑛自己以外只有贺兰楚最清楚。以他的情报网络,不可能不知道左瑛时刻不离身边的那柄武器是什么,只可能比其他人了解得更多。
况且,左瑛提出了一个并不过分的价码而将这次打击他的机会放过不在说,还任命他为太傅。须知道任命太傅是要行拜师礼、令满朝皆知的大事,如果皇帝真要因圜丘之事降罪,降罪之前没必要特让自己背负上杀师的罪名。
这个多年来都是一副骄横又花痴的形象的贺兰瑛,竟然就在这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变得如此深不可测,不光一次又一次奇迹般地逃过劫难,还似乎表现得比她的两个哥哥还要沉得住气;而且他能隐隐感觉到这种沉得住气的背后不是逆来顺受的隐忍,而是在试图逐渐将一切主宰的驾驭力。
贺兰楚到现在还清楚记得,刚才自己不是出于作为臣子的自觉和习惯,而是因为这个十五岁小姑娘的气势而情不自禁屈膝下跪的情形,这种久违的感觉,好像只有在太祖皇帝和武皇帝面前才曾经感受到过。这不是因为她是室正统、占着宗室大义就能够完全解释得通的。
这个小皇帝身上到底还藏了多少深不见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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