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左瑛这话,说得绯羽都觉得心寒。
刚才思想挣扎了一阵反倒让阿史那无期冷静了下来,他冷笑道:“哼,那你说,我应该怎么样做才能将你杀了。再把你的首级带回去?”
左瑛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这孩子开始能够静下心来,投入谈生意的状态了,一旦谈起生意来,她就无敌了。
“很简单,一个字。”
阿史那无期露出怀疑的表情。绯羽则觉得这两人的对话越来越不可思议了。
左瑛继续不紧不慢道:“‘信’字。只要你取得了朕的信任,别说朕的首级这样对你毫无价值的东西。就算是你们一直梦寐以求的工匠、资源,都有可能因为朕和朝廷对你的信任而得以送到黑沙城去。”
阿史那无期想了想,鄙夷地哼哼冷笑道:“就凭你能给我什么?你本身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泥菩萨!”
左瑛真想说:是啊,我是什么都没有的泥菩萨,太师他是个玉塑金身;可是你阿史那无期去给他老人家充后*宫试试,看他理你不?
“即便朕穷得只剩下这个首级,你能拿着回去黑沙城有个交代,起码也不亏了。”左瑛道。
就在阿史那无期还在心里掰着指头算亏没亏的时候,外面传来内侍的大声通传。众人听见,知道未央宫已经到了。
“羽儿,解开皇夫身上的锁链吧。”左瑛吩咐道。
绯羽露出不情愿的表情看着左瑛,“陛下,危险……”
在这个世界里混,哪一天不是在冒险?左瑛微笑道:“朕相信皇夫。”
嗯,她相信皇夫跟猛兽的区别是,他能听得懂人话。
第二天清晨,贺兰楚踏着晨曦入宫,早早来到御书房门前。门口的内侍毕恭毕敬告诉他,女皇陛下马上就到,请他先到御书房里稍作休息。
贺兰楚大踏步走入御书房中。
未央宫是皇帝问政、休息的宫室,御书房是当中最重要的建筑之一。《诗》云:“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描绘的就是贤明勤政的君主彻夜翻阅批复奏折,深夜的皇宫到处一片漆黑,只有皇帝所在的宫室火把明亮,而皇帝思忖踱步时身上的环佩不时叮当作响的情景。“未央宫”这个名字正是寄托了希望君主能够以先贤鞭策自己、夙夜为公、勤政爱民的寓意。
阳光从书房两侧敞开的窗户中斜照进来,夹带着些许户外枝叶的阴影,洒落在已经铺设好文房四宝的书案上和书案后满陈着卷轴的梨木书架上,让这里本来沉稳厚重的陈设多了一种活力和生气;铜香炉中的阵阵清淡的醒神香,和着竹简特有的淡淡香气混合在空气中,变成了一种让人精神爽利、催人奋进的气息。
“参见太师。”
正在书房中候命的宫女们看见贺兰楚走进来,都纷纷欠身行礼。
“免礼。”贺兰楚坐下来的时候,留意到了一个奇怪的宫女。那是一个鬓发已经花白的中年宫女。身材还保持着妙龄女子的修长姣好,奇怪就奇怪在双眼以下都被一块面纱遮挡。
贺兰楚内心一疑,朝那中年宫女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一直低着头的中年宫女看了贺兰楚一眼,似乎微微吃了一惊。却落落大方地来到贺兰楚的面前,低头行礼道:“回太师,奴婢是陛下刚恩准进宫来伺候的伴读宫女何姑姑。”
“为何蒙着面纱。如此无礼?”贺兰楚冷冰冰地问道。
“奴婢该死。”何姑姑将腰弓得更低了,声音中有点颤抖,“只因奴婢面貌丑陋,唯恐惊扰旁人,所以多年来一直以纱巾蒙面,实在是情非得已。”
贺兰楚这下感到更奇怪了,女皇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年过半百、而且面容丑陋得不敢示人的宫女留在身边。又为什么要将她留在身边呢?
就在他还想问个明白的时候,门口方向传来了左瑛的声音:“太师,这是朕从皇夫的亲随中要过来的人。”
众人看见左瑛在绯羽的陪伴下步入御书房,纷纷上前跪地行礼。只是何姑姑的一只手无力支撑地面,跪拜时显得有点吃力。
“都平身吧。”左瑛来到书案前坐下。“太师,这个何姑姑原本是皇夫在大漠时的儒学师傅,教授两位王子儒学已经近二十年。她本身就是汉人,这次随皇夫联姻,得以回到故土。朕与她投缘,就准许将她留在宫中陪伴了。”
“哦?”贺兰楚自然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物,但是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这么一个奇特的女子,“你就是给阿史那氏两位王子取名‘无疆’和‘无期’的那位儒学太傅?”
“正是奴婢。”何姑姑颔首道,“奴婢只是粗通儒学。之所以有幸为两位王子讲学,只是因为在大漠之中,汉人甚少,能识文断字的就更少了,所以奴婢才得以忝位为人师者之列。如今回到大周,若非陛下眷顾奴婢年老无依。奴婢唯恐当伴读宫女也力有不足。”
“何姑姑,你为何眼圈发红?”左瑛看见何姑姑两眼微红,还隐隐似乎有泪光,于是略带点戏谑地问道:“是不是朕的太师过于严肃,将你吓到了?”
“绝无此事!”何姑姑连忙否认道:“太师器宇轩昂、一表人才,有出将入相之威、为中流砥柱之气魄,奴婢深为陛下能得此肱骨之臣而万般庆幸。奴婢只是初回大周,未能适应此地气候,略有风寒之兆而已。奴婢失礼了。”
这个何姑姑虽然行止古怪,来历不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向来高傲挑剔的贺兰楚却并不觉得她讨厌,反而隐隐对她为何会到了大漠,又在大漠滞留二十年感到好奇。如今看起来年届天命的何姑姑,二十年前尚在妙龄。当时她一个孤身弱女子到了大漠之中,如果并非她所情愿,却又被迫背井离乡二十年之久,无法想象在这个过程中她曾经遭遇到了多少的苦难。
“陛下,今天臣想为陛下讲解《孙子十三篇》的《作战第二》。”多愁善感天然就不是贺兰楚愿意花时间去做的事,给左瑛上完课,他还有一堆政事要去处理,“孙子曰:‘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这里所说的‘用兵之害’,只是单纯就战事与国力本身而言,尚未涉及人命的损伤和对百姓的祸害。可以说,是为君者在决定发动战争之前,需要考虑到的可能付出的最低代价。”
左瑛以前是读过《孙子兵法》的,这篇的开头是将“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这一堆打仗要付出的成本罗列出来,再说战争如果旷日持久那将如何怠军伤财,最终不利于国家,到中间部分才出现“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这句话。而贺兰楚却最先将这点睛之句提了出来,让人即便还未完全通读就已经对这篇的内涵的理解明晰了几分,真不得不叹服他的高明。
“‘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贺兰楚对《孙子兵法》倒背如流,继续断章摘句也如拈花摘叶一般行云流水、信手拈来,“‘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这就是后世所谓的‘兵贵神速’。战争一旦持久下去,即便士兵再精锐、粮草再充足,也会因为日久疲惫、顿挫锐气、补给大量消耗,而军力日减,最终导致失败。”
这虽然不是什么特别高深的道理,但是经由这么精辟的语句如此切中要害地归纳出来,再有一个像贺兰楚这样对军法有深刻理解的人在旁边讲解,让人觉得好像读多少遍都不会厌倦,而且每读一遍都有新的领悟。
“记得当年,臣有一次随武帝出征。”贺兰楚踱步来到左瑛的书案前,表情变得有点深沉,“在攻打汾西玉玲关之时,戍卫士兵不足两千,而我方攻城精锐三千有余,且是乘胜追击,锐气十足。不料却因为遭遇玉玲关天险,而将战期一再延长。最终因为粮草无法支持、凉兵又有外援增至而宣告失败,我军伤亡惨重。”
左瑛似有领悟地点点头,“这是否也是后文所说的‘攻则不足,守则有余’?”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攻守各有优势可仗,”听见左瑛这么回答,贺兰楚顿时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弟子,他也许可以将十三篇贯通讲授,而不必按部就班来了,“之所以会‘攻常不足,而守恒有余’,那是因为守方往往有更多优势可以倚重。《地形第十》道:‘夫地形者,兵之助也。’玉玲关占据天险,建于峭壁之上,山道陡峭狭窄,又无别处可以绕道,倘若强攻,只怕伤亡是敌方数倍。胶着之下,我军本已军力大不如前,又不幸遇其援军赶到,我军如困笼中,三千精锐虽浴血突围,然而伤亡惨重、十无一存……”
忽然间,“哐当”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打断了贺兰楚的话。众人不由都朝那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第九十七章 凤凰来仪
“奴婢该死……”
只见何姑姑拜倒在地上,身边是打翻了的托盘和摔碎的茶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泼洒了一地。
“羽儿,去看看何姑姑有没有事。”左瑛吩咐道。
绯羽连忙领命过去将何姑姑扶起来,又有宫女自觉地过来将瓷杯碎屑和茶水清理掉。
“谢陛下恩典,奴婢没事。”何姑姑低着头,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道:“奴婢只是、只是想要端茶水给陛下和太师解渴,一时忘记自己左手不便,所以才将杯盘摔碎。请陛下恕罪……”
绯羽低声劝道:“何姑姑,你刚刚从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漠来到这里,一定有很多不适应,而且又身体不适,不如先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再来伺候陛下吧,陛下不会怪罪的。”
“不,陛下、绯羽大人。”何姑姑连忙抬起头道:“奴婢受陛下大恩,即便下半辈子不舍昼夜地为陛下做牛做马,也无法报答万一。奴婢无须休息,以后多加小心便是。”
这么一说,左瑛反倒有点“受宠若惊”了,这人敢情比绯羽还容易感动。左瑛因为她的告密才在承泽离宫的动乱中反客为主、化险为夷;而赐给她的,不过是留在宫中做宫女,还有赐还汉姓这些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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