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刺客,你们都退下吧。”左瑛朗声道,“今天的事谁也不许外传。”
还跪在地上的李云深拱手道:“陛下,这件事虽然没有对龙体造成损伤,但是臣请彻查此事,证明臣的清白。”
左瑛坐回到座位上,也拉李云深坐下来,笑道:“小三儿,一定是你们这里洗涤银器的方式不对才造成这样的现象,不用大惊小怪,将酒器换掉,朕跟两位爱卿继续喝酒。”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淅沥的小雨,天色像人压抑的心情一样灰蒙阴暗,宫中层层叠叠的青黑色瓦顶被雨水沾湿后,颜色浓重得就像美人脸上被泪水晕染的妆容一样。
正在内廷批阅奏折的贺兰楚搁下笔,看了一眼户外,剑眉微微一颦。天气不好这种事是影响不了他的心情的,他是因为看见潺潺落雨而联想到心里牵挂的是另外一件事。
这时候,一个小吏匆匆从门外进来,他的衣冠都已经被雨水打湿,满头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他径直来到贺兰楚的面前,躬身呈上一个布囊道:“太师,刚收到永定河的灾情报告。”
听见那小吏这么说,房间里其他正在批阅公文的官员也都纷纷放下手中的案卷,围了上来。
贺兰楚也立刻放下手中的毛笔,站起来道:“念。”
“是。”小吏一拱手,拆开手中的布囊,从里面取出两片手掌大的对折的竹片。小吏展开竹片,照着上面所写的字念道:“臣上郡太守赵公明启奏陛下,齐平至丹州永定河五县决溢三十九处,丹州近海村,死伤居民甚众,有一家全毙者,有淹死仅存数口者,有房屋倒塌压死者,惨苦情况,不堪言状。已救出之数千口灾民,唯无安身之处,大半露宿荒郊。灾民饥不得食,寒不得衣,号哭之声闻数十里。臣稽首再拜,求请陛下下放钱粮,广谕附近州县,戮力赈灾!”
室内的安静在小吏的声音停下来以后,也久久没有打断。大臣们都在或唏嘘或凝神细思。
贺兰楚伸手接过小吏手上的奏折,沉声道:“你且去通知送信之人稍待一日,本座与群臣商议之后,自会有消息告知。”
小吏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一个年长的大臣眉头紧锁捻须道:“自古道‘洛阳一瓢雨,永定百年川’,看来又一次应验了。”
另一个大臣忧心忡忡道:“齐平至丹州永定河五县虽非富庶繁盛之地,然而灾情扩散,灾民向附近州府泛滥,必定会造成严重动乱,后果不堪设想。”
“水灾之后,将有大量死亡,尸体处理不当将引发重大疫情,灾情会进一步扩大,不可不防。”又有大臣道。
贺兰楚凝眉问道:“以诸位之见,当用何法赈灾,防止灾祸迁延?”
一直沉默的张逢时走上前来,拱手道:“治理灾情,分为灾前、灾时和灾后三个阶段。灾前应该注重疏散预警,防患未然,减少损失;灾时应当及时扶救受灾百姓,效引导受灾人口到附近富庶州县暂住解困,使病患者得治、饥饿者得食、流离者得居;灾后则应当排除疾疫,拨款重建,使百废得以复兴。有这三个阶段在同一场灾难中并不一定是严格次第发生的,在相邻的受灾地区,可能因为灾情的不同,在整体上呈现多个阶段并存的情况,加剧救灾的困难。依下官之见,应当把握根本,先从受灾最重的丹州地区开始救济扶助,其他地区灾情救助以此为参照。救灾须金钱财力,下官建议先从国库中下拨一定钱粮给灾区及周边官府,着其开仓赈灾、大力营救,再号召附近富户施粥搭棚,扶助危困。同时派遣勘灾队伍及督办官员到达灾区督办,以免时机延误。”
贺兰楚赞同地点点头,但是双眉仍未有丝毫放松,“张大人所言可行。然而督办人选……需要仔细考量定夺。诸位可有荐举?”
这督办救灾并不是什么美差,责任重、要求高、工作苦、得罪人,还有一定的人身安全;做好了未必有人看得见成绩,做得不好可能会捅出很大篓子。真不是一般人能胜任又愿意担任的。这种事,他们自己自然不想做,也不会举荐交好的人去做,可是用来陷害异己也不妥当,万一真的做得很出色,美名远扬,惊动了中央,反而就给了他们加官进爵的机会了。所以群臣们轻易都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来。这下彻底陷入了沉默。
自从第一次临幸清泉宫时被李云深灌了几杯之后,左瑛发现,这个身躯的酒量出奇的好,大约就是传说中的醛脱氢酶基因型体质,是个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千杯不醉”的人物。这会儿,将李云深的十坛美酒喝完以后,阿史那无期总算喝满意了,酒意甚酣;而李云深已经不胜酒力,让宫人扶着回房休息了;左瑛则才刚刚有点酒意,确定刚才喝的不是水而已,不过这自然也跟她“加入战斗”较晚有关。
喝高兴了的阿史那无期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来到左瑛身边坐下,拍了两下她的肩膀,直将她拍得身体一晃,骨头一疼,“真看不出来,你一个小丫头,居然有这样的酒量。”
绯羽连忙惊道:“皇夫,不可无礼……”
第一百章 “军中酒”
左瑛忍不住揉了揉肩膀,才浅笑道:“皇夫,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大周的酒本来就比突厥的酒种类要多,品质要好,爱酒的人自然也多,酒量也大。”
阿史那无期撇嘴笑了笑,他就知道这个诡计多端的“小丫头”总是不失时机拿大话来诳人。
“皇夫不相信?”左瑛笑道:“我们大周人酿的酒品类繁多,工艺千差万别。如果拿酿酒的原料来分类,可以分为稻酒、黍酒、秫酒、米酒、葡萄酒、甘蔗酒、椒柏酒、柏酒、桂花酒、菊花酒、兰英酒等等;如果按酒酿造的季节来划分,又可以分为春酒、秋酿、冬酒、冬酿;再如果按照成酒的颜色来分,还可以分为白酒、黄酒、醽醁、金浆醪等等。临事而酿的酒叫‘事酒’,隔年陈酿叫‘昔酒’,比‘昔酒’时间更长、更醇厚清亮的酒叫‘清酒’。光是在这洛阳城里头发源的好酒,就有‘梨花春’、‘金天醇’、‘剑琼浆’、‘九州寒’……说到嘴巴累都说不完。”
阿史那无期听着听着,越听越精神,不由得完全被左瑛所说的内容吸引,那些金浆佳酿,好像已经到了他的唇边一样,满脸神采、双眼放光,腰板都不自觉直起来了。
他一来本身就不在意什么礼仪法度,二来酒劲上来,激动得张臂一搂左瑛的肩膀,将左瑛搂得完全没有顽抗能力地就倒在他怀里,骨头都快散架了。绯羽在一旁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走!别光说大话,带我都尝尝去!”
左瑛吃力地从自己的肩膀上搬开他那条沉实的胳膊,不紧不慢道:“带你出去可以,不过你必须先答应朕几个条件。”
“说来听听!”阿史那无期将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看着左瑛。
左瑛看见他为了喝酒而一副认真的样子,不由一笑。“第一,在别人面前,你必须称呼朕为‘陛下’,自称‘臣’,不能再‘你你我我’的;第二,见了朕必须下跪行礼,朕有恩赐封赏也必须下跪行礼。当然,这也是有人的时候才需要,朕不会对你要求过多;第三,努点力,记住朕身边这些人的名字。否则,怎么跟人交流?比如说你想背后说人坏话的时候,别人都不知道你在说谁,根本发挥不了降低他在别人心目中的评价的作用。”
阿史那无期听着听着,皱起了眉头。这些事的确都不大,到承泽离宫之前,他也耐着性子装模作样地跟礼官学过点大周皇宫里的礼仪,知道点他们的规矩,但是就是一个字“烦”。都何必呢?不过为了能够尝到好酒,就忍了。唯独是这第三样,实在是太考验人了。这帮大周的兔崽子不光名字难记,而且称呼还千差万别,比如说同样是自称,有人叫自己“我”。有人叫自己“小人”,有人叫自己“奴婢”,这丫头叫自己“朕”……那个存了好酒的家伙所说的“本宫”,他琢磨了好久才知道是自称,原来还纳闷他为什么老提另外一个不在场的人呢!这帮大周人真是无聊!
绯羽看见阿史那无期面有难色的样子,觉得有点奇怪,这明明是几乎谈不上条件的条件,怎么能难得他眉头紧皱、嘴唇紧咬呢?
还是左瑛看出了他在愁什么。她也知道在他们的风俗里,口头承诺就跟现代的白纸黑字一样受人重视,一旦答应下来再反悔的话,是会遭到舆论谴责和良心谴责的。而他又是个一言九鼎的人,所以在答应别人之前不得不仔细考虑清楚。
左瑛笑道:“这样吧,那就先做到第一和第二条,至于第三条,你只须答应朕努力去做就好了。”
这样的话,裁量尺度就大多了。阿史那无期欣然一口答应道:“好!一言为定!”说完一把抓起左瑛的小手就起身往外走。左瑛顿时后悔自己要求太低,居然没考虑到让他戒掉这些粗鲁随意的习惯。
宫人们简单准备以后,左瑛又一次轻车简从,带着阿史那无期、绯羽等人一起驱车出宫。登车的时候,阿史那无期发现了一张令他惊讶的熟悉的面孔。
“柯吐玉!你不是回黑沙城了吗?怎么还在这里盘桓?!”阿史那无期看见柯吐玉就没生好气,一时间也忘记自己还在cosplay阿史那无疆。
其实柯吐玉也已经在左瑛的告知下得知了阿史那无期代兄联姻的事,这让他为这个大周女皇的大度和胸襟又多了几分佩服。他已经先将大部分亲随遣返,而自己在左瑛的邀请下到宫中多逗留一段时间,好帮助左瑛解决一些胡汉文化冲突差异之类的问题。
“见过世子殿下!”柯吐玉朝阿史那无期行礼道:“臣之所以在建安宫中盘桓,实在是情非得已。只因臣得知无期殿下放出话来,说只要臣再踏入黑沙城一步,就要将臣的脖子拧断,将臣的尸首剁碎了喂牛羊,所以臣未敢轻易再回黑沙城去。又幸得女皇陛下邀请挽留,所以臣就冒昧在这里停留一阵,也好多侍奉世子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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