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不由微微一笑,说道:“此局已成了死局,李将军你又何必苦苦纠缠,不如我来跟你对弈一盘如何?”
那李将军却毫不领情,反而猛地抬头老恶狠狠的瞪了韩信一眼,目光中杀气十足,让人不敢正视。韩信却丝毫不惧,仍然面露微笑的看着他,李将军见他如此气定神宁,倒是有些意外,便收回了身上四溢的杀气。
沉吟了许久,才缓缓说道:“这盘棋我足足下了八个月了,却被你小子的一句话败了我的棋兴,若换了老夫当年的火爆脾气一定会杀了你。还好你运气不错,年纪大了的人,脾气也会好了许多。”
“八个月?”韩信不由愕然道。
李将军点了点头,脸色的笑容有些苦楚,像是喃喃自语。“你以为我下棋是为了争强好胜?是为了修生养性?那是放屁,陛下派人给我送个棋盘来,是担心我会憋疯掉所以才让我有事情可以做。”
抬头看了看窗外的阳光,顺着阳光看下墙壁上,韩信也顺目望去,只见墙上密密麻麻的画满了竖条,又听他语气索然的说道:“从进来后,我一共下了三十二盘棋,算来今天应该始皇帝四十年四月十二日了吧。”
韩信这才明白墙上的密密麻麻的竖条居然是他用来记录日期的,也难怪他如此,换了任何一个正常的人被囚禁了二十多年不让和外界有任何接触,没有疯掉已经说明此人意志无比坚定了。
李将军似乎觉得自己废话说的有些太多了,笑着摇了摇头便不再多说了,只是靠着墙角静坐。
韩信也不打扰他,只是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心中不免有些感慨。昔日骁勇善战、勇冠三军和王翦齐名的少年名将,竟沦落到用独弈来打发二十多年时间的地步,这不得不让人叹世间之无常。
李信是陇西老秦人出身,李氏一族多以将略持家,曾数人为秦国郡守,家世显赫。李信少年英才,同龄的始皇帝看重了他的勇武和谋略,将他和王贲以及蒙氏兄弟收为亲随,依以为心腹。李信的成名远早于蒙氏兄弟,曾数度大破赵军和齐军,斩获了燕太子丹,为秦国尽收燕、代之地,与当时的王贲并称为秦国两大少年英才。
后始皇帝意欲灭楚,便召集将军相问,李信言二十万精锐便可灭楚,而上将军王翦老成持重,坚持要秦国倾国之力,非六十万大军不可灭楚。始皇帝笑曰:“上将军老矣,何怯也。”
便以李信为主将,蒙恬为副将,率二十万精锐南下灭楚。李信和蒙恬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先后大败楚军于平与、寝丘,挟着大胜之势进逼楚都寿春。楚国当时举国惶惶,楚王负刍悉数征集楚国甲士,得兵四十万由项燕统帅迎战秦军。
李信、蒙恬二人少年得意,锐不可当,项燕却是老谋深算且兵力雄厚,两军交战数次皆互有胜负,在城父对峙相持不下。此时秦军的后方却出现了大规模的叛乱,昌平君率郢陈之地反秦归楚,不但断了秦军的粮道,而且严重威胁到秦军的侧翼。
李信被迫撤军归秦,项燕则趁势掩杀,五战连胜,斩杀秦国七名都尉,秦军大败而归,二十万大军损失过半。当时正是秦国国运昌盛之时,十几年的征战未尝一败,李信在楚地的大败传来,秦国举国震动,始皇帝大怒之下迁怒于李信,不但剥职削爵,更是将他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中,而作为副将的蒙恬却只是被降职罚俸,随后又得重用。
其实秦军的城父之败,归根结底还是始皇帝的用人不当,他任用了楚国的贵族昌平君为郢陈的守将,将秦军的心腹所在交由一名楚人来掌管,最后将二十万秦军逼入了绝境,此非战事之失,而是用人失误。只是作为雄才伟略的始皇帝,自然不允许臣民们对他的决策质疑,他是不能犯错误的,所以李信便成了替罪羔羊。
这也让韩信对李信的同情心大起,低下头来心中思虑着说辞。
静坐了一会,李信忽然睁开了眼,伸手拉了拉床边的一根红绳。远处隐隐的响起一阵铃声,片刻之后,牢门便被打开,那名老狱卒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说中端着一个食盘,想来是李信的午膳。
饭菜很简单,只是粗糙的豆饭和几片看上去没有油水的杂菜叶。李信却吃的非常用心,小口小口的用木扫匙入口中,细细的咀嚼着,脸上甚至有种享受的表情。最后也吃的非常干净,一点豆饭残渣都没有剩下。
吃完饭后李信放下陶碗,深呼了口气,凝神看着韩信沉声道:“说吧,这次陛下派你来又有什么功绩要向我炫耀。”
韩信不由愕然,瞪着眼睛不解的看着李信。李信反而自嘲的一笑,扳着手指数道:“二十四年九月十二,他派人告诉我王翦攻陷寿春,俘虏楚王负刍,楚国灭亡了。”
“二十五年七月初八,他派人告诉我王贲攻入辽东,杀死燕王喜,灭燕。”
“二十六年二月十八,王贲、蒙恬攻打齐,齐王田建投降,这次他派来的人告诉我从此他不再为秦王了,而是自称皇帝,他就是大秦的始皇帝,而他的继承者将为二世皇帝、三世皇帝,直到千世万世。”
“二十八年十一月十九,他告诉我岭南的蛮荒之地也成了他治下的郡县。”
“三十二年五月初六,他说蒙恬驱逐了匈奴三百余里,收取了河南之地,得意的告诉我匈奴人从此不再是秦人的威胁了,因为他要修建一条旷世未有的万里长城。”
李信说道这里呼吸越来越急促了起来,目光渐渐赤红,紧握着拳头,低吼着的声音犹如受伤的野兽般。
“我知道他这是在羞辱我,他想向我证明,当初的失败完全是我的一个人的过错,而他是高高在上的始皇帝,是那个一扫六国君临天下的伟大皇帝!他永远不会错的,错的只会是我。”
“他这是在心虚,他就像一个做错事情却极力掩盖的小孩,哈哈哈哈,这就是我们骄傲的陛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所有人都以为他不杀我是因为他的仁慈,只有我知道,他这是在折磨我,让我承担原本不应该承担的羞辱。”
激动了许久,李信粗重的气息才渐渐平缓下来,盯着韩信说道:“说吧,他这次又让你带来了什么新的丰功伟绩。我想也是,从上次到现在已经整整八年了,他却没有一丝功绩来向我夸耀,这根本不像是他。”
韩信沉默的盯着他许久,才缓缓的开口道:“你算错了,这回我不是始皇帝派来的使者。”
李信一愣,随即问道:“不是,那你是谁?他人呢?”
“他死了。”
“死了。”李信霍得一声站了起来,瞪大着眼睛仅仅盯着韩信,“怎么死的,什么时候?”
韩信看着他平静的说道:“三年前,在沙丘行宫驾崩的。”
李信愣在那里,圆睁着的眼中却透出了茫然的目光,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韩信,忽然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半辈子都在与他相斗的始皇帝,就这么突然的告诉他始皇帝死了,他有些慌乱了,嘴里喃喃的说道:“死了,死了,算起来也是,他已经五十多了,也差不多了,可是他死了我怎么办……”
又看着韩信问道:“他死了后呢,谁当皇帝,扶苏吗?”
韩信摇了摇头,便将始皇帝死后胡亥继位又被赵高所杀的事情,以及关东大乱其后子婴继位之事一一相告。李信只听的目瞪口呆,久久愣在那里一言不发,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抬起头时,李信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开口道:“现在是不是六国的大军已经攻到了咸阳城下。”
这回轮到韩信吃惊了,他有些诧异的看着李信说道:“李将军你是如何得知的?”
李信却轻轻一笑,表情却没有什么得意,只是淡淡的说道:“原本的看守是一名精壮狱卒,可一个月前却换成了老残的狱卒,据我所知如果不是举国动员的话,这种伤残的老卒绝对不会用来服役的。原来我还想着是不是始皇帝对我失去了耐心,想给我一死来个痛快,现在想来是因为咸阳也受到威胁了。所有的青壮都上了战场,看守我这种废人自然只能是老弱残卒。”
韩信盯着他的眼睛许久,却有些失望。因为当李信说到咸阳受到威胁时,眼中的目光并没有一丝异样,彷佛是在说起一件与他豪不相关的事情,这显然不是韩信想要看到的。
韩信仍然不死心的问道:“难道李将军你听到大秦危险的消息没有一丝担心吗?要知道你曾经也是大秦叱咤风云的大将军。”
李信并没有直接回到,脸上笑容有些奇怪,反问道:“如果换了你是我,被关在这里二十一年,你还会担心什么大秦,关心什么咸阳吗?这些都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幽幽的叹了口气,李信闭目长叹道:“我不过是个将死之人而已,既然始皇帝已经死了,那我似乎也没有什么活着的意义了。”
“如果大秦现在需要你呢?”韩信反问道。
“我早就被秦国抛弃了,当年的满怀雄心一心报国的大将军李信早已经死了,在当年就已经死了。”说完李信闭目靠墙,打算再不发一言。
韩信却并没有放弃,他一字一字的缓缓说道:“李将军,我知道当年对你的打击极大,天下人都以为你只是个夸夸其谈纸上谈兵的狂妄之徒,可你难道不想一洗前耻吗?如果你向天下人证明你的本领,你的才华,你能力挽狂澜救大秦于水火之中,这不正是对污蔑你的言语最好的回应吗?”
韩信突然单膝跪地,脸上满是诚意的说道:“李将军,现在大秦已经倾亡在即,非常需要您的出山,请您给大秦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李信仍然没有睁开眼睛,但从渐渐急促的呼吸声中韩信已经感觉出来这些话已经打动了他。
李信闭着眼睛只是为了更好的思考,他在考虑,在思虑。
终于李信睁开了眼,目光中却多了些异样的色彩。
“说吧,你想要我去做什么事情?”
第二天天明的时分,齐整的百余名骑兵已经等候在咸阳的西门。韩信扫了一眼这些骑士,这些骑士都是李信用半天的时间从咸阳城内召集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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