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苦笑着正要说话,但一片黑影从侧后飞来,越过三人头顶,飘向西侧坡下,他一惊之余。话就堵在了喉咙里。他定睛看去。在风中翻腾飘舞地却是一张一丈幅面的油布,几个炮兵在后面大呼小叫的追了过去。把那块油布扑了下来。
三人一齐回头,身后的炮兵阵地上,已是一片混乱。本来为了防雨,在炮车之上,刚刚用油布和木棍搭起六个棚子,希望着能让火炮在暴雨中能正常发射。不过,这棚架现在看起来并不牢固,狂风一扫就塌了两架,还有刚才被吹走的,就只剩三具在风中摇摇晃晃,被炮兵们死死扯住。
“直娘贼的!”陆贾骂着,“真他娘的一团乱!”
朱正刚再度看向天空,阴云依旧,但仍然无雨,“阴着就阴着好了,但雨最好还是等我们打完仗再下。”他半带祈求的说道。
“怎么可能?!”陆贾冷冷的说着。就像为他的话在做注脚,一道电光划破黑暗,闪现在远处地云间,刹那间照亮了天地,在所有人地眼底留下清晰的影像。隔了数息,隆隆地滚雷传入了众人耳中。
这仅仅是开始。下一刻,所有人的眼前一片发白,无数青紫色的闪电在半空中突现,如同一条条蛟龙蜿蜒游走于云间;而一个接着一个的霹雳惊雷也在众人耳边炸响,连成一串,响成一片。在天地中最亮也最响的那一瞬间,暴雨如天河倒悬,倾泻如瀑。
就在这一刻,一群黑色的剪影映衬于雨幕雷光中,在两里外悄然浮现。
“来了!”赵大才轻声说着,有一点紧张,带一丝颤抖。这是他离开参谋室,下放军中后的第一次战斗。还在参谋室的时候,他跟他那些差不多年岁的同僚,依着兵书上的战例,对着地图、沙盘,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仿佛天地都在他们的指掌中。但战斗现在真正降临到眼前,他当初的气魄却不知消失在何处,一阵阵的心悸牵扯在胸腔中。手心冒汗,嘴里发干。
‘打仗不是靠嘴!’赵大才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文头领每次在参谋室的兵棋推演之后,做总结时,都要这么说上一句。透过遮天蔽日的雨幕,他望向他的同事——野战一营的正副指挥使,朱正刚表情郑重,陆贾则嘴隐笑容,却没有一个像他这般紧张。他用力捏紧了拳头,脸色也由泛白变得发赤,心中的一点紧张无踪,他只觉得满腔的耻辱。
浑没在意身边幕佐官的表情变幻,陆贾盯着前方,沉声下令:“全军起立,准备迎战!”
营鼓响起。鼓车上,鼓手的双臂和胸口上的肌肉高高隆起。他把鼓槌举过头顶,又重重落下,鼓身内传出的重音,冲击着每一个东海军卒的耳鼓和脏腑。鼓声震荡,破开风雨,彻底压倒响彻天际的雷音,把营官的命令传向全军。
山坡下,战阵中,甲叶的碰撞声连绵不绝。受到鼓声的指挥,六百人齐齐站起。雨水从甲胄的缝隙中流下,侵透了内中的衣裳,但所有人都混而不觉,只听着都头们的命令,举枪持弩,把队列重新排列整齐。
一列列长枪枪刃竖起,就算在暴风雨下,东海的长枪兵队列依然直如一线,从侧面望去,只能看到一丛并在一起的枪影。而所有的重弩也上好了弦,弩弓手们挺立在长枪兵之后,双手稳稳把住弩身,静待都头们的命令。
步兵队列成型,营鼓便停止了敲击。而分属六个步兵都的队鼓却接下去响了起来。这是仿制广西的静江腰鼓,前大后小的鼓身挂在鼓手腰侧,蟒蛇皮蒙制的鼓面不惧水浸,就算在雨中,声音依然清越。缓速的鼓点潜移默化地调整着士兵们的呼吸和心跳,缓解着他们临战时的紧张。
“我去指挥炮队!”征得了陆贾同意,朱正刚向后面的炮兵阵地走去。他是炮兵军官出身,也是东海第一组炮组的十名成员之一。野战一营的炮队从一开始就一直在他的指挥下作战。
炮兵阵地上,依然混乱。三个炮组的辅兵在炮长们的吼叫下,手忙脚乱的重新搭着棚子,炮手则用身子和军服把火门遮住,以防被雨水侵透。而其他三个雨棚依然完好的炮组也无法悠闲。虽然药包、炮弹早已置入炮膛,而前面经过两次试炮,炮口方向和角度也已调整到位,但炮手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检查炮口,观瞄手们也不断的透过手上的测距仪和炮身上的观瞄装置去打量远处的敌军。
“用不着那么紧张!”朱正刚说道。他的声音不大,却稳定平和,如同佛家纶音,一下把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躁氛围给击碎。听到老上司的声音,本来有些慌乱的炮组都平静下来,搭建雨棚的工作顺利的进行着。几个炮长转头对着朱副指使举手示意,表示所有战备都已完成。
朱正刚遥望越行越近的敌军,官道上簇拥着十余面大小战旗,持枪而行的步兵,还有两侧随行的象队,他们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三百步。
“各就各位!”他举起手。
所有炮组都竖耳待命。
两百五十步。
“预备!”他再次大喊。
火把靠近了引线。
两百二十步。
“开火!”他吼道。
轰!轰!轰!一连串的巨响,交织在云间的雷鸣中,数颗铁球脱膛而出,呼啸着向交趾的队列中飞去。
大战终于打响。
第十九章 战象(下)
随着一点火星燃进炮膛,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双轮炮车猛然向后一坐,三寸铁球带着火焰和硝烟从炮口喷射而出,尖啸着飞向敌阵。炮口的火焰一闪即逝,硝烟在雨水中也很快消失。
但在这一瞬间,朱正刚便已看清,六门炮中就只有四门把炮弹发射了出去,剩下的两门只无声无息静默在雨中,什么动静也没有。
炮手忙把一根铁通条插入火门,勾出了只烧了一半的引线,以及一点药包深处的火药。他们伸手一捻,立刻惊喜叫道:“火药还是干的!”
“换引线!快换引线!”两个炮长闻声大叫。如果药包内部的火药都湿透,那就必须把炮弹重新起出,更换药包了。
“六分之四……比预计的要高呢!”朱正刚转回头,眯起眼望着两百步外的炮弹落点。有着雨幕的遮挡,就算相距不过半里,那里的敌军仍然只是一片模糊的剪影。虽然无法确认战果,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在开炮之后,敌军最前方的战旗变得踌躇不前,他们前进的脚步也明显的慢了下来。
‘不知道命中了几发?’朱正刚想着。
只有两发!
野战一营的炮队刚刚发射的四枚炮弹,一颗落入了泥浆里,没能再次弹起,只滚了十几丈,在后面拉出一道水花,就停了下来,另一颗则一头撞进了灌木丛,噼啪作响。枝叶横飞,却也没有造成半点杀伤。
但剩下的两颗铁球却准确地落入交趾阵中。区区两百步的距离,横排十丈宽的目标,却只能四炮中二,在东海军的炮兵操典中,属于不及格的水平。但就是这种不及格的成绩,照样把混乱送进了交趾前军。
交趾前军里。没有人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远处的小坡上,在雷声中有几点火光亮起。紧接着凄厉地尖啸由远及近,带着风雨冲入队列中。紧密的战阵登时被趟出一条血路,残肢鲜血在队伍中飞溅。
不止一个交趾兵惊讶地发现,站在他们身侧,与他们一起高举长枪随队前行的袍泽,在尖啸声中,莫名其妙的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肢体。一具头颅消失无踪的身躯仍然矗立着。半倚着手中紧握的长枪,从残露的颈腔处如喷泉般四溅着鲜血。周围被惊呆地士兵们在尝到了满嘴的咸腥味之后,才发现溅入自己口中的不是雨水,而是血浆。而紧跟在他身后的士兵,则不见了半边下颌和颈项,半圆形的伤口宛如被猛兽一口噬去,所有的血肉都被炮弹带来的激波扯掉,暴露在外的牙齿和颈椎被暴雨一下冲刷得惨白。在不断亮起地闪电中反射着森森白光。
能像这两人在瞬间无痛苦的死去,还算是幸运。排在他们身后,一列不幸的士兵,被减了速度的三寸铁球蹭过,卷走了手臂、撞碎了肋骨,砸烂了大腿。血肉横飞。尽管都是难以挽回的致命伤,但残余的一点生命力仍能支撑着他们在泥水中惨叫翻滚,把交趾前军地队形闹得大乱。
一颗炮弹击中了官道上交趾前军队列,而另一颗却正好命中了在水稻田里,一头正在前进的战象。五斤重的炮弹轻而易举的就击碎了护在战象头部的藤甲,深深嵌进目标坚实的天灵盖中。中炮后,这头战象立刻瘫倒,在泥浆中转了半圈,把背上的驭手和士兵都压在了身下。虽然头颅几乎粉碎,不过大象的生命力毕竟远过人类。长鼻击打着地面。尖号在风雨中连绵不绝,凄厉得令它的同类一齐却步。
大象是极聪明的生灵。也是群体观念极强地动物。当随交趾前军一起前进地十五头战象,听到同伴临死前的惨嘶时,便收住脚,不肯再前进一步。象驭手们不敢催促,更不敢拿皮鞭鞭打,只能轻拍着抚慰。战象不是马匹,可以用一根缰绳收服,若是惹得其发起性子来,象背上地众人无一能活。在驯化的过程中,惨死大象的长鼻、巨掌之下的驯象师不知有多少,何况充作战象的都是长着长牙、脾气暴躁的公象。若非如此,战象也不至于只能在南方称雄,而在中原争战中屡遭败绩(注1)。
“前面到底出了何事?”看着前军缓下脚步,阮福高声怒叫。他的中军大旗竖在离敌阵只有一里的地方,但要看清前面发生的一切,还是稍嫌远了些。派出了两名催促前军继续前进的传令兵,他瞪着前方的混乱,皱眉沉思。
阮福是南征北战四十余年的老军头,很清楚在暴风雨中交战只能一鼓作气,士兵的士气和体力都容不得来回往复的拉锯,不比平日,可以先派些普通的队伍,去找出敌人的弱点,去试探敌军的战力。所以他派出打前阵的六百士兵都是一时之选,泰半是他从升龙府带来的天子兵,其中打头的一都更是隶属于乾德亲卫的武胜军。
以此精兵,再配上两侧随行冲阵的十六头披甲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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