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哥盯着奶娘看了好半晌,直看得奶娘心虚地垂下头去,这才抬着帕子掩唇一笑,道:“也是,我姐姐向来没个算计,可别又做错了事还被人笑话。”
说着,扭头吩咐人小心守着郑氏,转身领着奶娘等人向前院过去。
···
宋家的人丁并不旺,连主家带奴仆一共也不过才二十来个人。当锦哥来到前院时,这前院里却至少已经聚集了十七八个男女奴仆。
见她过来,那些人赶紧往两旁避去。
只是,有人选择退开,却也有人选择大着胆子留下。那些想要退开的扭头看到有人留下没动,顿时胆子也跟着壮了起来,竟又全都收住脚,挤在一处拿眼偷窥着锦哥。
见此情景,锦哥不由一阵冷笑。想来母亲不肯和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府,只怕原本和奶娘一样打着观望主意的,此刻也已经全都拿定了主意。
人群中,只听得一个妇人放声干嚎道:“这是要人命了啊!你们宋家都快倒霉遭殃了,却还扣着人不许赎身,这是要造哪门子的孽啊!”
老管家一听,忙拨开人群上前喝道:“还不住嘴!我们姑娘出来了!”
此时,红莲也急急向锦哥行了一礼,快步跑过去扑到她母亲身上,低声道:“娘,快别嚎了,姑娘同意我赎身呢。”说着,一抬眼,却只见她那个沉默寡言的父亲正捧着头蹲在大门背后,不由一愣。
红莲娘听着老管家说主家今儿不见她,便以为赎身的事是不成了,故而才闹腾起来。如今见女儿出来,且又是这么一说,她忙住了嘴,却又担心刚才那一番闹腾惹恼主家,赶紧堆上一脸谦卑的笑,抬头看向主家。
却没想到,看到的竟是个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红莲娘不由就眨了眨眼。她没见过锦哥,却听说过宋府的二姑娘是个极标致出众的,如今猛一见锦哥生得眉目俊朗、肌肤胜雪,便以为她是玉哥,忙爬起来,也顾不上拍一拍身上的尘土,赶着上前福了福,谄媚道:“给二姑娘请安。人都道二姑娘是个标致的‘玉美人儿’,如今见了果然是个天仙似的人物。”
锦哥听了不由一扬眉。
红莲忙尴尬地上前一拉她母亲,道:“这是我们大姑娘。”
红莲娘一愣。向来只听说宋府的二姑娘是个美貌的,大姑娘倒是名不见经传。可如今一看,却也是个标致的小姑娘,只是两道眉生得太过平直了些而已。
这么想着,她不由又看了锦哥一眼,却不想正和锦哥打量她的眼神撞在一处。
只见锦哥那两道平直的剑眉下,一双乌黑的眼眸竟亮得似能看透人心一般。不知怎的,红莲娘无来由地觉得心口一颤,忙讪讪地垂下头去。
此时,红莲已转身对着锦哥跪下,道:“求姑娘恕罪,我娘是个粗人,不懂规矩……”
她的话还没说完,锦哥就挥手打断了她。
锦哥走近两步,仔细打量着红莲的娘。她听红莲说过,她娘的年纪跟郑氏相仿,可比起养尊处优、看着仍像未出阁少女的郑氏,这红莲娘看着竟已像是年近四旬的妇人了。
见锦哥只是默默打量着她,红莲娘不由畏惧地缩缩脖子。可看看红莲,她只得硬着头皮学着女儿磕头求饶道:“求姑娘恕罪,都是我糊涂了,因心疼孩子一时着急才这么着,还求姑娘饶了我们吧。”
心疼孩子……
锦哥的眼神虚了虚。她眨眨眼,低头问红莲娘:“既然心疼孩子,当初为什么要卖红莲?”
红莲娘抬头看看锦哥,见她一脸地认真,不禁有些奇怪,却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我们小门小户的,家里养不起闲人,儿女大了都是要出去找活计做的。本想着让大妞进府来做几年工,好歹也能替自己备下一份嫁妆,等到了年纪正好出去嫁人,所以我们才签了活契。如今虽说我们家大妞的年限未到,可外面传得邪乎,让人听着……”
红莲见她娘说话没个顾忌,忙拉了拉她的衣袖。
红莲娘吞了吞,又抬眼看看锦哥,壮着胆子道:“小妇人家里虽不富足,却也没有眼看着孩子遭罪的道理,还望姑娘成全。”说着,和红莲两个连连磕头。
锦哥见状,不禁一皱眉,不耐烦地喝道:“都起来!我不是说过放你们赎身了吗?还磕什么头!”
红莲听了忙站起身,扭头正要去拉她娘,却被她娘一把又扯得跪倒在地。
红莲娘苦着脸道:“还想再求大姑娘一个恩典。不知大妞的赎身银子要多少?我们家实在是不富裕。”
锦哥一听,那乌黑的眼眸微微一眯,冷笑道:“还以为你有多心疼孩子,砸锅卖铁也要赎女儿呢,却原来……”
“不、不是的,”锦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男人的嘶声低吼给打断了:“我、我们砸锅卖铁也要赎、赎大妞!”
锦哥顺声看去,这才注意大门背后还蹲着一个穿着短衫的汉子。
那汉子松开抱着头的手,抬起一张因生活困顿而显得格外苍老的脸,望着锦哥道:“只、只要大姑娘给个价,就算是砸锅卖铁,我、我们也要赎大妞!”
“爹!”
红莲哭着向那个汉子扑去,红莲娘也跟着扑了过去,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呜呜”哭了起来。
锦哥微微一叹,正要开口说话,却只见红叶穿过人群,低头禀道:“二姑娘请姑娘过去,说是有急事。”
锦哥以为是郑氏或太太怎么了,忙吩咐老管家把红莲一家先带下去,自己急急进了二门。
谁知刚一进二门,就只见玉哥守在路边等着她。
“怎么了?是太太还是娘……”
玉哥拉着锦哥打断她的问话,又对着周围的人挥挥手,令她们退开,这才说道:“才刚奶娘对我说,只要家下有人想赎身,一般主家不仅不要身价银子,甚至还会给些打赏。”说着,她拿眼看着锦哥。
锦哥听了,那乌黑的眼眸不由一眯,冷笑道:“好算计。”说着,推开玉哥,一转身,复又出了二门。
玉哥一愣,不知锦哥这句“好算计”指的是奶娘,还是她,一时竟有些惴惴的。想了想,她转身向郑氏的院子走去。
锦哥出来时,见红莲一家仍然跪在当院,不由又皱了皱眉。她叫过老管家,低声道:“去查查,红莲当初的卖身银子是多少,再折算一下,看该给多少赎身银子。”
老管家笑道:“这还不是全凭主家。主家高兴,一文不收也是有的。”
锦哥立刻一扭头,冷冷看向老管家。
老管家一愣,却是不明白他的话错在哪里了。不过,他也没有辩解,只是默默一垂头,行礼退下,只片刻功夫便核算好了银两,过来禀了锦哥。
锦哥点点头,扭头一言不发地往大厅的台阶上走去。
走到台阶高处,锦哥转身看着院子当中跪着的红莲一家,又看看四周围着不肯散去的众男女仆役,抬高下巴,扬声道:“如今家里是什么情景,想必大家都很清楚。我知道,想赎身的不止红莲一个,既如此,咱们好了好散。今儿我就替太太和母亲做一回主,谁想赎身的,一并报过来吧。”
隔着人群,她看着远远站在二门处向这边张望的玉哥儿奶娘,冷笑一声,又道:“至于说什么主家心慈不要赎身银子,甚至还给赏银的,怕是有人茶馆去多了,听先生说故事说迷了窍,竟拿到这里来哄着我玩呢!告诉你们,想赎身的,就快去筹银子!别以为我会像话本里那些笨蛋,不仅不要你们的身价银子,还给你们发遣散费!”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抄家
锦哥回到后宅,先去上房看了太太,见太太已经醒了,便把前院发生的事回报了一遍。太太沉默片刻,道:“这又是何必,都是苦命人,不要他们的身价银子也就罢了。”
锦哥倔强道:“难道咱家的银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爹还不知怎样,将来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凭什么白白送给这些白眼狼!爹若真有什么事,咱家也不会扣着人不放,可眼下只不过是一些捕风捉影,就吓得他们这样,这种人,不留也罢。可要叫我给他们银子,太太还不如打死我算了!”
她这气话不禁逗笑了太太。太太搂过她,点着她的额头道:“你这孩子,跟你爹一个德性,眼里揉不得砂子。”
说到宋文省,祖孙俩都沉默下来。
半晌,锦哥低声道:“我才不要像爹。”
太太一顿,叹道:“也是,千万别像你爹。锦哥,记住一句话:过刚易折。眼里黑白分明是好事,可性子太烈,太执着于这黑白分明,却只会伤了你自己。”
锦哥默了默,又抬头笑道:“爹若听了太太的话,怕是要跟太太辩一辩什么是‘君子之道’了。”她清了清嗓子,学着父亲的腔调:“‘君子临大节而不可夺’。”
见她学得活灵活现,太太不由笑了。这一笑,竟笑得咳嗽起来,锦哥赶紧上前替她抹着胸。
半晌,喘息均匀,太太心疼地握着锦哥的手,道:“莫怪你娘,你娘心里的苦没法说给人听,也就只能迁怒于你了。”
锦哥的手一僵,垂眸道:“我知道。”
一开始,锦哥确实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那么对她,可她向来也是个聪明的,只仔细回想了一下,便明白了母亲的想法。只怕是因在外祖母家,她听到了母亲和外祖母的对话吧。
这么想着,她不禁微微苦笑。
正这时,忽听得外面传报,说是郑氏来了。
锦哥忙起身向郑氏见礼,郑氏却无视于她,越过她对着太太行了一礼,又胡乱闲扯了几句后,便挤着笑对太太道:“娘,我有事要问锦哥。”说着,就要带锦哥出去。
太太皱眉道:“有什么事,在这里问也一样。”
郑氏想了想,抬头对太太道:“太太可知道她今儿做了什么事?!她竟瞒着我们跟家里下人们说,叫他们拿银子来赎身!如今夫君前途未卜,正该是我们积德行善的时候,这时候施恩放人都还来不及,她竟还卡着人的生路换银子!她如此作为,眼中可还有她的父亲?!”
见母亲瞥来的眼神中满是厌恶,锦哥不禁一怔,本来就因疲劳而显得苍白的脸上顿时一片雪白,身子也跟着摇了摇。
“锦哥!”太太担心地看看她,转而对郑氏怒喝道:“媳妇!”
郑氏一愣,扭头看向太太。
“你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太太道,“锦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