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球这天闫稑来晚了,其他人都换好球服以后,他才姗姗来迟,向众人解释的原因,是参加Prof。Garrett的下午茶会,耽误了。
“你从中大过来的?”叶敏卓讶异,笑道,“早说嘛,让Cyrus他们谁去接你就好。”
闫稑只是笑笑,在叶敏卓的介绍下和几个中大的学生一一握手问候,包括林珏。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珏觉得闫稑去换衣服以前多看了朱永文一眼。
林珏往地上扔球练手感,在他们纷纷分别进球场时没有动换,旁边叶世程的室友方希诺也没进球场——刚刚叶敏卓介绍说闫稑和方希诺的专业方向相同,所以方希诺想找机会跟闫稑探讨美国那边的研究环境。
没一会儿闫稑换上球服出来,林珏怔了一下,只听同样没进球场的朱永文笑了,“哎呀!Lance,我们的品味挺相似的!”
枣红上衣和藏蓝网球裤,连左膝上护膝的颜色都一样,何止是相似而已?
闫稑眨了一下眼睛,只是说,“我第一次打壁球。”
“没关系,和网球差不了太多。”朱永文笑着过去揽住闫稑的肩膀往球场走。
他停下脚步,讪笑摇头,“你是高手,我可不敢跟你打。”
林珏喉头一紧,抓紧了手里的球拍,而方希诺说,“我也是菜鸟,一起吧!”
那年他摔伤以后被送往的医院离学校非常近,医院的护士看到他的校服,就通知了老师,继而闫稑仍旧留在本市的父亲也知道了。
拍片检查、伤口缝合,线刚刚拆掉,闫稑就被送上了前往纽约的班机。
母亲对先前闫稑的行为一直耿耿于怀,相处起来不冷不热,一开学闫稑就独身前往了纽黑文。除非他们联系自己,否则闫稑也不和他们联系了。
在美国将近四年的时间里,闫稑取消了所有的娱乐活动。外在是因为伤,内在是他没办法让自己不用脑进行思维。
如果不通过进行大量脑力劳动的方式来加深睡眠深度的话,闫稑会不断想起林珏,也会梦见他,那会让他醒过来的那段时间变得乱七八糟,影响学习和工作效率。
于是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和科研了,伤好以后,那样的生活习惯也成了自然,身体锻炼也没再捡起来过。
他跟朱永文说自己是第一次打壁球,事实上,自从他去美国以后,唯一锻炼身体的机会不过就是赶路途中骑自行车。
因为完全不注意生活质量,引起了脚上的旧伤复发,闫稑本来就不是非常喜欢运动,而后更是。除非确实对他有非常大的好处,否则无论如何被盛情相邀或者威逼利诱,都会婉言拒绝——叶敏卓将他引荐给了Prof。Garrett,他没有理由连一场球都不答应。
闫稑那根运动的神经已经退化到无能的地步了,他说不敢跟朱永文那样的高手过招,绝对不是谦虚。他看得出来方希诺也是个新手,但就算是跟他一起打球,闫稑也照样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倒是能够从球击出的角度和力度推出反弹回来的位置,但闫稑已经不能以最快的速度精准地跑到相应的位置去接球了。
一个多小时下来,闫稑靠在玻璃门板上,把球服拉起来擦汗,抬眼看到方希诺也满脸通红望着自己时,他嘴角扯出一个无能为力的笑容。
球是没办法再继续打了,再下去闫稑怀疑第二天全身上下的肌肉里都是乳酸,连床都起不来。
他坐在外头的长凳上休息的时候,方希诺去自动贩卖机那儿买了两瓶水,分了一瓶给他,坐在他旁边说,“你这样可太丢常青藤的脸了。”
“所以我在那儿呆不下去了。”闫稑拧开了瓶盖,自嘲地笑笑,仰头起来往嘴巴里面灌水。
把水全都咽下去以后,他余光看到方希诺正握着矿泉水瓶注视自己,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嘴角还是挂上了有些腼腆的笑容。
方希诺挑了一下眉,继续刚才的话题。两人就水环境的问题聊了片刻以后,叶世程兄弟两人也出来了。
几个人在外头一边喝水一边聊天,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张曼仪跟另外一个中大的女学生走过来,两个人聊得很起劲,一见到他们四个男人,就颇为兴奋地说,“你们倒是悠闲了,一点运动精神都没有,没看Gordon跟Vincent在那里打得跟厮杀似的!”
“不是吧?”叶世程只知道林珏壁球打得很好,可也没见他怎么跟别人鏖战过,但算算时间,真的打了很久了。
那女生连连点头,“我真没见过G。Lam打得这么较真的,两个人都是高水准,打得跟专业比赛差不多了。”
被她们二人说动以后,大家一起走到了林珏他们所在的壁球场外头。隔着玻璃门,果真看到林珏和朱永文两个人打得不分伯仲,明显进入了白日化状态。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中途有没有休息,到了现在二人都出现了一些疲态,步法的变化大大减小,击出的球也没有太多的变幻了。
闫稑看到林珏在球场里跑得大汗淋漓,却仍然执拗地去追一个难以接到的高难度球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里面的人打得筋疲力尽,外面的人看得兴致盎然,最后在林珏一个大踏步反手击球之后,朱永文没能接到那个反弹回来的好球,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球拍丢到一边,双手举起来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
林珏靠在墙壁上气喘吁吁,撩起球服把脸上的汗擦掉,通红的脸因为一时接不上气而慢慢变白。
外头却传来了阵阵掌声。
他怔了怔,转过头,看到其他人都已经在外面站着了,也不知道观看了多久。
朱永文拱手对林珏做了一个佩服的动作,眼中带着莫名其妙,颇为不解地摇着头,走出壁球场的第一句话,就是对叶敏卓说,“他真的是新亚的?崇基的吧?这么‘止于至善’。”
叶敏卓讪讪笑了一下,解释说,“这孩子就是好胜。”
他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液,气还是接不上来,摆摆手说,“消受不起了。”
这时,张曼仪身边的女生突然惊叫了一声,捂住嘴巴,半天才指向壁球场里面,“G。Lam!”
众人一惊,望向球场,只见林珏靠着墙壁滑了下来,像虾米一样缩在墙角下,捂着肚子,毫无血色的脸上汗水,看起来并不是刚刚运动完出的汗。
他们急忙跑进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闫稑站在最外面,看到林珏浑身发抖,紧咬着嘴唇,任旁人怎么询问都不出声,就连抱住肚子的双手,指甲也都变成了灰白色。
林珏整个下半身都好像扯裂开了一样,浑身冰冷,只听到周围的人发出的声音,全部都是嗡嗡声。
他喘着气,眼前一片黑白。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过了很长时间,林珏第一次听见闫稑的咒骂声,勉力要抬起头,身子却已经一轻。
他整个人都软到了闫稑怀里,看到身体都离了地,而后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感觉闫稑怀里的温暖传到了他的皮肤底,耳边都是闫稑疾步行走时带过的风。
、chapter 71
林珏被送到的医院还是上回的那间,值班的护士看到才出院不到两天的病人又回来了,而且把他抱过来的还是同一个人,也没留意后头还有紧随而来的亲友,脱口就说,“你又把他怎么了?!”
给林珏检查的是另一位医生,看起来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见到这情况猜到个八|九不离十,看闫稑的眼神也藏了一些不悦。
林珏痛得意识不太清楚,可眼睛却始终注视着闫稑,好像他很快就会消失一样。
帘子拉起来的时候,医生用生冷的声音对闫稑说请他出去,林珏在他转身以前抓住了他的手腕,抓得很用力,手背上的静脉清清楚楚。
“不要走。”林珏用微弱的声音说。
闫稑皱起眉,看了一眼站在帘子外面目光复杂的其他人,又看向同样把眉头都拧起来的医护人员。
医生沉了沉气,忍着不悦道,“让病人翻一□。”
闻言林珏耳根一红,紧抿着嘴唇看向神色胶凝的闫稑,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自己在床上转过了身。
他趴在枕头上,余光看到闫稑的手,还是伸手去抓住,闷着声音说,“你坐。”
闫稑怔了怔,沉默着在床沿上坐下来。
就连护士们都看得表情复杂,又痛心又气愤,就这么把帘子给拉上了。
医生给林珏检查结束,上了药,打针以后,就直接把需要注意的事项都跟闫稑说了。
得知林珏是因为剧烈运动才导致伤口恶化以后,医生气不打一处来,不断摇头,说了一声“现在的后生仔”以后就带着护士们离开了。
还是要先在医院里住一个晚上,闫稑跟着他们去办手续。
他一走,叶世程就拉过椅子在林珏的床边坐下,不明不白地问,“你们怎么回事啊?本来就认识吗?”
林珏十指交握放在被子上,默默点了一下头,“高中就认识了。”
叶世程抬头跟兄嫂面面相觑,个个脸上都是震惊的表情,最后张曼仪才恍然说,“好像Lance跟他的确是同乡。”
“看来有过一段啊。”朱永文看看他,不免感叹道。
林珏低着头,扣起来的手指硌得疼。
毕竟是他人的私事,他们不好过问太多,一一叮嘱林珏注意休息以后,就离开了。
叶世程认识林珏四年,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说他逞强和执拗,才紧抓着闫稑不放他走,也不全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林珏如此的虚弱,由内而外的虚弱,好像自从闫稑出现以后,林珏披在身上的盔甲就瓦解了,如同一只寄居蟹,拿掉了壳,只留下里头柔软得让人无能为力的部分。
无论他之前有多不相信林珏是喜欢男人的,此刻都确凿无误了,就算他仍是有怀疑,有一点是铁证如山:林珏喜欢闫稑,喜欢到连他自己都不知深浅的地步。
张曼仪拉了拉丈夫的衣袖,提醒他该走了,不要影响林珏的休息。
谁知叶敏卓却摇头,语气肯定无误,“我有些话要跟闫稑说。”
林珏心头一颤,抬头望向了师长一样的叶敏卓,对方正用严厉的目光望着自己,不乏责备的含义。
不久办完手续的闫稑回来,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名护士。
闫稑避开了跟其他人的目光接触,对林珏说,“我带你去单人病房。”
林珏目光震了一下,终于听到闫稑跟自己说话的声音,鼻子突然就有些泛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