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今天我们不讲生意。”萧帆挥挥手,夹过几块鸡肉放在我碗中。
我只轻轻一笑,并不说话。
萧帆说:“你知道吗,此番去了晋阳,才知道那边的仗,打得着实惨烈。刘武周的兵马,似如破竹,看来很快就要占领整个河东了。一路上百姓都纷纷议论,说刘武周恐怕很快就能打到长安来,他手下那名叫尉迟恭的猛将,别传得更是神了,简直可以以一敌万。”
听到尉迟恭这个名字,我心里沉了一下。他又到前线去冲锋撼阵了,梅姐姐又得在鄯阳的府中日夜挂念了。
我问:“大哥此次去晋阳,有何收获?与那宝洪银庄,商洽得如何?”
萧帆说:“一切顺利。那银庄的主人,也极热情好客,带我在晋阳四处转悠。其实晋阳我都去过数遍了,恐比他还熟悉。但为了不让他失望,每到一处我便要露出极为好奇和赞叹的表情。”说罢便瞪大眼睛,做出夸张的赞叹之情。
我看着,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我笑魇如花,却发现萧帆眼光灼灼地注视着我的脸,怔怔地发呆。我急忙肃了肃脸容,轻轻咳了一声,说:“萧大哥,快吃菜吧,都凉了。”
萧帆猛然回过神来,见我又恢复了淡淡地表情,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小雅,你心中究竟装着什么?我从来都猜不透。”
我觉得四周空气中,流淌着一种说不清的情愫,看着萧帆略带哀伤的表情,我只能选择沉默不语。
萧帆继续说:“你脸上总带轻笑,眼中却有说不出的愁绪。是什么事情,让你在这两年都放不下呢?”
我摇摇头,说:“萧大哥你多心了吧,我一个年轻女子,阅历不深,会有什么愁?唯一所愁的,就是想着如何把你托给我的生意弄好,才不负大哥对我的信任。”
萧帆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也罢。我也料到你只会说些冠冕堂皇的托辞。我越对你好,你对我便越冷淡。你简直是铁石心肠。”随即又摆摆手,笑道:“即便是如此,也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而且,我可以等。”
我淡淡地说:“大哥不必浪费时间,我与大哥只是兄妹之情,若大哥若想逾越,我只好离开了。”
如这样的对话,已经有不下十次了。我总是把话说得如此决绝,他却执着非凡,我的心中一阵内疚。毕竟是全靠他,我才得以在长安有了安身之所。
萧帆死死地盯着我,良久长叹了一声。
第二天早晨,我乘着马车出门,来到我打理的客栈——汇源客栈,名字是本来就有的,意取汇聚各方财源。
我下车徐徐走了进去,掌柜的匆匆迎上来说:“姑娘,您来了。”
我点点头,靠窗坐下,问道:“近些天生意如何?”其实,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已经差不多午饭时候了,店小二还在闲闲地擦擦桌子。掌柜的苦笑着摇摇头说:“不瞒姑娘,客房仍然空得很,现下城里的客栈也大都如此。”
我笑道:“我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下去吧,给我随便上两碟小菜。”掌柜的诺诺应着,示意店小二赶忙下单。
我扭头往外看,长安城的街上依然是人来人往,虽然受了战事的影响,但依然不失繁华。对面街新摆了个说书的摊子,摊边为了几层听书的人,时不时传过来喝采声,似乎说的不错。我凝神去听,只听到“啪”一声,说书人一拍案子,清声道:“只见那秦叔宝单枪匹马,率先冲到敌阵中。敌方将领看他犹如猛虎下山,身后的队伍如天兵天将般,直是吓得屁滚尿流……”
我的心像被大铁锤狠狠地敲了一下。在两年多以后,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眼前浮现着那张俊朗非凡的脸容,我的心依然如刀割一般,几乎喘不过气来。
“姑娘,你怎么了?身体不适吗?”店小二端着菜上来,摆上,看我皱着眉头,脸如白纸,不禁担心地问。
我轻轻透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摇头道:“没什么。”又问:“那说书人怎么如此斗胆,在大街上说反兵的好话?”
店小二问:“讲的是哪一出?”
我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似是秦叔宝神勇杀敌之类。这秦叔宝,不是反兵之将吗?如何被描绘得出神入化?”
店小二轻笑一声,说:“姑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这秦叔宝半年多前就已降我大唐了。”
我轻轻“哦”了一声,想起去年九月,李密与王世充在北泯山决战,一败涂地,随后降唐。他的许多旧部都被王世充招安,秦叔宝也是其中之一。后至十二月,李密叛唐,在熊耳岭被唐的伏兵击毙。至于王世充,现在还在洛阳称王,秦叔宝如何就降了唐?
我不禁自嘲地想,如何还放不下他?于是示意掌柜的上前,交待说:“你去问问那说书人,是否愿意到客栈来坐堂说书。每日按前来吃饭的人数算钱给他,来一个人多加两文,只算堂食,外卖不计。既然眼下商旅减少,便想办法吸引本城的食客吧。不过要注意时辰,不要影响了楼上客人的休息。”
“是,是!”掌柜的躬身出去了。
不一会,带来了个中年人,衣衫破旧,看上去一脸风霜,似已在江湖中游走多年。中年人作揖道:“受姑娘看重,实在是感恩不尽。”
我轻轻一笑说:“明天开始,你便过来吧。如何算工钱,掌柜的已经讲清楚了吧?你可接受?”
中年人说:“接受。多谢姑娘了。”
我又说:“掌柜的,吩咐人带这位先生到对面裁缝店,做两套体面衣裳。”
两人退下,我开始闷头吃菜,直到菜全部吃完了,也没留意吃的究竟是啥。我又到柜台去翻了翻着两天的帐,正想离开。
此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尚未站定便笑着说:“唐姑娘,我们又见面了!”语调颇为怪异。
我抬头去看,只见眼前的人,栗色卷发、碧色深眼窝,我急忙笑道:“史蒂夫先生,两年不见,阁下风采依然啊!”
“哪里哪里!”史蒂夫学着中原礼节,拱拱手笑道。边去指挥门外的人把货物卸下来。箱子沉重中的,不用看也知道是珠宝、香料一类的物品。
两年前,我接手还不久时,史蒂夫便入住了这家客栈。长安,即现在的西安,是古代丝绸之路的发源地,早在公元前四世纪,丝绸之路便已通到了地中海沿岸,欧洲各国开始与中国有了贸易往来。史蒂夫便是这群不辞艰辛的商旅之一。当时我仗着一点点的地理与历史知识,与他交谈,居然颇为投机。
史蒂夫开了几间上房,把货物都安置好之后,拿着一串干枯的小花走下楼来。史蒂夫把花递给我,说:“唐姑娘请看,这是否就是你说的薰衣草?”
我一看,开心地说:“没错!就是它!也难为先生记得。”
史蒂夫也开心的笑起来,说:“姑娘描述的这么详细,我自然是一下子就猜中了。只不过它做出来的香料,味道太淡,这里的人不怎么喜欢,就很少带过来了。难得姑娘喜欢,我这次可是带了一大盒子过来。欧文,快拿下来!”
一个随从捧着个硕大的木盒走了下来。我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十几个玻璃瓶子,盛满了浅紫的粉末。我拿出一瓶,拔开软木塞放到鼻下轻闻,正是那股久违的淡香。我复把瓶子塞好,说:“真的太感谢了,请先生说个价吧。”
史蒂夫哈哈大笑,说:“唐姑娘真是客气。我还记得上次姑娘说起过一句话,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既然是有缘人,这些香料就送给姑娘了!”
我急忙摇头说:“不可不可。你想必刚到达长安,第一笔生意就亏本,可是商人的忌讳。”
史蒂夫想了想说:“那唐姑娘就免我们几天房钱吧。”
我哈哈一笑,一摆手说:“好!先生这次的房钱,全都免了!”两人相视大笑。
史蒂夫又拿出一本册子,说:“此次来,还给姑娘带来了一样礼物,想姑娘这样的雅致之人,一定会喜欢。”
我好奇地接过来,翻开一看,原来是一本画册。史蒂夫说:“这上面的都是中土没有的花卉和植物。我有个绘画的朋友,平时练习的作品多的都成了地毯了,实在可惜。我便挑了几幅订成册,借花献佛了。”
我逐页看着,只见都是用水粉画成,有些以前认识,有些却从来没见过。我一一问着史蒂夫,他却只能说出洋文的叫法。我的眼光被一幅藤蔓类的植物吸引住了,果身如葫芦,金灿灿的,从底部长出一根细长的须来。我说:“好奇特的样子,这是什么?”
史蒂夫笑说:“这叫勾登克若克斯,这根须很韧很尖,生长在普罗旺斯地区的河谷边。当地人把它的须剪短,把果子里的肉掏空,晒干,放上水,水从下面滴下来,可以用来算时辰。跟中土地沙漏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听得悠然神往,说:“原来人的智慧都是相通的。什么时候能见识一下就好了。”
史蒂夫说:“这还不容易,下次我给你带几个过来便是。”
我与他聊着各国的风土人情,不知不觉已是傍晚时分。我起身说:“天色不早了,我须回去了。先生便在这里安心的住下吧,有什么需要跟掌柜的说声即可。”
我告辞而出,回到别院中,发现吴伯已经摆好饭菜。他垂手说:“公子今晚要会客,不能与姑娘一起用膳了。”
我点点头说:“知道了。”
这小别院中虽有厨房,但因为我把萧帆派来的人手,几乎全数退了回去,只留下一个门房和几个老妈子。于是,萧府做好了饭,总会送一份过来。
我回房打开从客栈带回的盒子,取出一瓶香粉,在鼻下细细地闻着。这便是我最喜爱的薰衣草香味,镇静凝神。
我轻轻地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的一片寂静,心底下觉得无比的寂寥。我想起管涔山上的平大哥、石碣峪的梅姐姐,他们都是极体贴之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眼下,我却连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也没有。虽然萧帆处处关怀,但我却不得不垒起一堵高墙,把我和他隔绝开来,生怕一点点的热络,便会唤起他稍有遏制的热情。
当初,若不是我与罗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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