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坐在床沿,似乎有许多话要问,但最终却没有出口,只是说:“我不知你这一年来,为何要躲着大家,但想必你有自己的难处。”
我苦笑着摇摇头:“不是我要躲,只是身不由己,待到重见天日时,却已是这样一幅凄惨模样。反正也已失踪大半年,就不要再给大家平添担心了。”
“好吧,可你的夫家应该知晓的,我唤个人来,你交待他怎么走。”
我闻言怔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直笑得身子发颤,肠子痉挛,腹中伤口再次撕裂,脸上却丝毫不带笑意。罗成似被我的模样吓坏,坐在床前不知所措。
我笑了一阵才停下来,喘着气说:“尚未出嫁,何来的夫家?”
罗成瞠目结舌,形如雕塑,良久未能发话。只见他眉心的皱纹越来越深,忽然恨恨地说道:“小雅,你好傻,他就值得你这样付出?”
我一怔,问:“他是谁?”
“除了秦叔宝,还会是谁?”
我不曾想过他居然会产生这样的误会,于是说道:“罗成,你莫要想歪了,不是他。”
罗成更是大吃一惊,眼中流露出重重的疑惑。此时,房门被轻轻地叩响,郎中拿着药方走进来,我无奈地笑道:“日后再跟你细说吧。”
早产使我的元气大伤。也不知道究竟流了多少血,刚开始的几天,连躺在床上都觉得头昏目眩。小腹的刀伤、下体的撕裂,更无疑是雪上加霜。我终于体会到,为人母所必需经历的艰辛。
喝了几剂汤药,觉得元气稍有恢复后,便改成饮食进补为主。
这日,小丫环四喜儿照例端着一罐炖鸡汤进屋,一揭开盖便飘出鸡肉特有的香味。但我已经连续吃了好多天了,不禁皱眉道:“今日可否不吃了?”
四喜儿口齿伶俐地应道:“当然不可了,夫人生产时失了许多血,必需要多补补才能恢复元气,否则对身体不好。”
我伸出粗粗的胳膊,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你看我再这么吃下去,都要胖的走不动了。”
四喜儿“扑哧”笑了起来,说:“夫人这样刚好,眼下正流行丰腴的身段呢。”
我笑嗔她一眼:“我这不叫丰腴,是肥胖!”
四喜儿含着笑,说话如炒豆子般:“不管怎么说,这可是将军吩咐下来的,夫人不吃,身体不能尽早复元,奴婢可担当不起。”说着,盛起了一碗汤。
我接了过来,见她说话伶牙俐齿,做事手脚麻利,年纪虽小,照顾起产妇却一点也不手生,于是偷偷对她说:“四喜儿,有件事情想请教一下。”
四喜儿吃了一惊,忙道:“请教两字不敢当,夫人有何吩咐请直说。”
我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支吾了一下红着脸低头道:“近日来,我胸脯胀的厉害,难受得要紧,可我的孩子没了,如何是好?我本来想忍忍就过去了,可不止是胀,酸酸麻麻痒痒的,说不出来的难过,更要命的是把衣裳都浸湿了,让人尴尬。”
四喜儿想了一会,犹豫地说:“方法倒是有,但不知夫人是否介意……”
“快说来听听!”
“厨房有个下人刚生了龙凤胎,那男孩胃口大得厉害,因此不能同时喂饱两个娃。但我们做下人的身份低贱,夫人如此尊贵,恐怕不妥。”四喜儿一边说,一边用圆溜溜的眼珠看着我的表情。
我沉默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身份地位的问题,只是觉得,看到怀中喂养的不是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样一种感觉?但这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于是便说:“我只是名普通人,何来尊贵。要是她愿意,便由我来喂那女娃吧!”
四喜儿笑道:“她求之不得呢,那有不答应的道理?”
下午时分,四喜儿果然抱来了一名小女娃,眼睛忽溜忽溜的甚是可爱。我心中一喜,忙抱了过来,只见她吮着小拇指,嘴巴里咂巴咂巴地发出响声。
我用手指逗着她的小下巴,说道:“小家伙,馋了吧。”她居然咯咯地笑起来,似乎很开心地蹬着手脚。我一阵欢喜,解开衣襟。女娃娃一找到乳头便用力地吮吸起来,看样子真的饿了。
我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心中涌起一阵慈爱的暖意。若我真把萧帆的孩子生下来,恐怕也是会善待他的吧?虽然,那并不是自己的意愿,但母爱却是天性,有谁能忍心丢弃自己的孩子呢?
在这些天与罗成的谈话中,得知萧帆的突厥名字叫卡朗图,从祖父一辈便潜伏在长安,专门打听军情和从事秘密的军事活动。由于伪装的极好,身边的亲卫军又极为忠心,一直都没有被发现。近来不知何故,却频频出现内讧,露出了蛛丝马迹。于是,李世民便特地派遣罗成秘密回京,协助铲除这颗长在京师腹地的毒瘤。
我想起那日由于背叛罪而被投入牢中的男子,猜想内讧的缘由,八成与我有关。我原本以为与萧帆之间,仅止于雇佣关系,没想到到头来,他竟由于我全军覆没。他到临死前也对我带恨,但我又应该恨谁呢?
我轻轻拍着女娃娃,正在出神地想着,房门忽被推开,罗成兴致勃勃地喊道:“小雅,我回来了!今日身体可好?”刚踏进房来,却见我在坦胸露乳地喂奶,脸上一阵通红,急忙背过身去。
我感到脸上一热,急忙把女娃娃的嘴巴拔出来,理好衣服,嗔道:“进屋也不晓得先敲门吗?”
罗成回过神来,一脸的尴尬。女娃娃正吃得香,忽然被拉开,咂咂嘴巴确定再也吸不到了,便“哇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我手忙脚乱地哄着,责怪地看着罗成:“都怪你!”
罗成嘻嘻一笑,从我怀里抱过小娃娃,对她做了几个鬼脸,小娃娃居然不哭了。只见他挠着小咯吱窝,又轻轻在空中抛了几下,娃娃立刻被逗得乐呵呵。
罗成笑问道:“哪来的小娃娃?”
四喜儿连忙回道:“是厨房张嫂的。”
罗成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对四喜儿说:“既然夫人喜欢,便时常抱过来吧。”
四喜儿接过小孩,忙退了出去。罗成微笑着走近床前,我还介怀着方才的事情,故意板起脸不理他。
罗成坐在床沿,笑说道:“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瞪了他一眼:“你为何还露出一副登徒浪子的笑脸?”
罗成一怔,连忙肃起脸容,略带无辜地说:“你为何总这么看我?我对你毫无亵渎之意。”顿了一下,又认真地补充:“况且,你方才的样子,有种说不出来的慈爱,让人觉得很圣洁。”
我苦笑道:“圣洁?未婚先孕,无论放在什么年代,都只能冠上淫邪的罪名罢了。”
“胡说!”罗成有点动气地喝道,“不许你如此毁谤自己。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乜斜了他一眼,讥诮地说:“这句话,别人都说得,只是从你口中说来,却只有讽刺的味道。”
罗成顿时闭嘴,抿着双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我的眼神忽地聚拢,凶狠地看着他:“不是我要提起,但有句话终要问个明白!当日,你是否真的醉了?”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回想起往事,心中隐隐作痛。
“我……”罗成张张嘴,低着头头说道:“确实喝醉了。小雅,我真是该死!我知道这不是请求你原谅的理由,然而……”他讷讷地说着,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听他如此说,我不知为何,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的脸色渐缓,低声叹了口气,说:“我相信你……既然如此,错不在你,我原谅你便是,以后不必再提此事了。倘若,”我换了语气,狠狠地说:“倘若你并非酒后胡为,我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那时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情。”罗成低沉而喑哑的嗓门,让我确信他内心的愧疚。
我抿嘴一笑,柔柔地说道:“罗成,我很高兴,你和萧帆终究是不一样。我真担心又会失去一个朋友。”
罗成大吃一惊,说道:“什么?难道是萧帆?”
我点点头:“否则,我为何要杀他?”于是,我将离开虎牢关后的种种经历,详细地说给他听,末了问道:“不知萧府和别院,现在是何境况了?”
罗成说:“萧府、钱庄和客栈均被封了,至于别院,为何情报中并未提及?”
“别院是萧帆的父亲造给一个女子居住的,后来这名女子去世后,一直闲置。我搬进去后,里面也之后几个妈子丫头,萧府中的人极少到别院去,看来并不是他们活动的据点。也许这正是情报忽略的原因。”我想到在舜华别院中的安逸生活,以及萧府地牢中的折磨,不禁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我原本欲杀他而后快,但待他死在我刀下时,忽然又觉得不过如此,心中的伤不会因为他死去而消失。”
我抬头看着罗成,说道:“等身体好些,我便搬到外边去住。罗成,能否麻烦你替我找处清静的落脚处?”
罗成满脸狐疑地看着我,问:“为何要搬走?”
我低头咬了咬嘴唇:“只有这样,我才能忘掉这一切,开始新的生活。”
罗成执起我的手,恳切地说道:“你搬出去隔绝了自己,连个说心事的人也没有,只会更加胡思乱想,又如何能忘掉?要真正忘掉,关键要靠你心里放得下,勇敢地面对,而不是选择逃避。小雅,我是真心希望你快乐起来,相信我一定能帮助你的。”
我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回想起以前与罗成的交往,总是简单而快乐。若非经历了那一天,我们必定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幽幽地说道:“可……我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大家?”
罗成轻笑道:“你犯什么傻?这并不是你的错,大家怎会因而看不起你?”
“可我也受不了大家对我施予怜悯,”我叹了口气,“我答应不搬出去,可是罗成,请你无论如何先不要告诉他们。等我心里好过些了,才与他们见面,行吗?”
罗成点点头,说道:“我已经交待过府里人,不能谈论你的事情。你就放心在此休养吧。”
此时,四喜儿敲门而进,禀道:“将军,有一位自称尉迟府的梅姑娘求见,已经请到前厅。”
我一惊,不知道梅姐姐为何忽然来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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