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老夫人脸上似有忧色,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
“长夜漫漫,最为伸手不见五指之时却总在拂晓,是以自古用兵将领凡若欲劫营洗寨暗夜进袭者,莫不以四更过后、五更未至之时最佳。如今这北胡战事已经迫在眉睫,兵战凶危,这一战五儿和他父兄是有进无退、务求大胜,哪怕是和北胡打个平手,对于萧家都是一场大祸。何况我更怕咱们等了这么久熬了这么久,这黎明到来之前,反倒正是最难熬的。”
安清悠赫然一惊,猛然间抬头问道:“婆婆,可是外面出了什么事?”
“你这孩子果然敏感!”
萧老夫人眼中似是有赞许之色却一闪而过,但转瞬之际脸色却愈发凝重,伸手间便递过了一叠纸来,沉声道:“萧达刚从外面弄回来的,你好好的看看!”
萧老夫人一生之中所经历过的大风大浪不知道有多少,虽说这强横脾气早已经名声在外,可是真论及内心的修炼,却是已经早到了宠辱不惊的地步。
安清悠自嫁入萧家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婆婆露出了如此严肃重视的神色。轻轻接过那叠写满了字的纸张过来一看,竟是一份奏折的抄本。
如今的萧家虽然明面上备受打压,可是多少代人苦心经营出来的军方大阀又岂同一般,暗地里少不得也有的是黑不提白不提的消息渠道。
安清悠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当下也不去多问这份东西由何而来,只是再一看那奏折抄本的内容,却亦是不由得微微一怔。
“参奏太子借势敛财侵人田产?”
安清悠的一双秀眉微微地皱了起来,自太子被圈入宫中那瀛台之地以来,虽然京城中废太子而立睿王的传闻愈演愈烈,可是终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再看那一份奏折的署名,不过是距离京城四百里外一个名叫河清县的小小知府罢了。而所参之事,偏又是数年前之事,所谓敛财侵产之事着实是犹如隔靴搔痒,很有些牵强附会的意味。
“你怎么看?”萧老夫人一字一句地问道。
“怕是那边的投石问路之意了,找个小官儿来上个折子看看万岁爷的意思。以九皇子和李家而今如此声势,想必那一心想搏富贵险中求的官儿着实不少,急着为他们不怕死打先锋的大有人在。”
安清悠又仔细地看了看那奏折抄本,一边想,一边慢慢地说道。
“蛮好!我就说你这孩子果然天赋不错。似你这等年纪能有这般见识,当属不错了。”
萧老夫人嗯了一声,却又摇头叹道:“只可惜你对于这政局上的经验却嫌太少。便如我适才所言,这太阳升起之前,偏是那长夜最黑之时。只怕这份小小奏折却不是投石问路,而是一场狂风暴雨的初兆了!眼下能帮上我的怕是只有你……嘿嘿,当真是八十老娘倒蹦孩儿,纵然是对这位九皇子妃李宁秀已是极为重视,只怕咱们还是小觑了她!”
忽然提起李宁秀的名字,安清悠不由得微微一惊,豁然抬头道:“婆婆是说这奏折和那李宁秀有关?这是……”
“谈不上什么理由,就是一种直觉。那日这李宁秀到这里来走了一遭,我便甚是有些不对劲的感觉,所以才临时起意喷了她一口药,可是她回去以后居然全无针对咱们萧家的动静,倒是睿王府那边莫名其妙的出了这么个奏折来,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萧老夫人眼睛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口中似是对着安清悠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
“图穷匕见之时,最是凶险不过!当初那开国十二功臣,更无一家是好相与的!临到自以为苦尽甘来之时却一下子大祸倾覆的又哪里少了?风波尚为初起,咱们应该还有点时间,咱们娘俩一边吸收咱们萧家前人的真实经验,一边和某些人见招拆招地干上一场,这怕是你成长最快的法子了。男人们既都不在,咱们娘俩得把这个家守稳了!”
女人的直觉多半是天生,而萧老夫人的直觉却不仅于此,那是在几十年来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之后培养出来的一种本能。
此刻对着安清悠言语之中怕是只有半成乃是相劝之意,而其余的九成五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而便在此时,稳坐在宫中的寿光皇帝陛下,却是正在对着刘总督哈哈大笑:
“好好好!朕三次秘密派人去催,萧洛辰这小子三次顶了回来,就这么不露痕迹地一路等到了北胡人来催来迎,这才提快了速度。嗯,不错!这小子如今成了亲,倒是愈发稳当得住了。朕的最后一道考验他过了,以后在北胡草原上才真的能让他放手施为,朕省心落得个不管喽!”
“皇上识人之明天下无双,培养了这么多年的青年俊才又怎么会错!他日萧将军震惊天下之时,陛下的功绩只怕是更在那前朝武帝封狼居胥事之上了。”
寿光皇帝一生最仰慕的,便是史书上位前朝武帝派天子门生大破匈奴异族,封禅狼居胥山之事了。
刘总督这一个马屁固是拍得刚刚好好,心里却也有些替了那萧洛辰捏了一把冷汗,虽说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过那得是将真的在“外”,一日未出大梁国境,寿光皇帝若想收回兵权走马换将亦不过是一道圣旨的事情。
虽说是兵战凶危用人不可不慎,可是这萧洛辰毕竟是万岁爷他花了十几年心血调教出来的专门对付北胡之人,便说是要走马换将,朝中又哪里有更合适的人选去?难道这明里是萧洛辰,暗地里实际上还另有备用?
这等念头却不是刘总督再敢往下想的了。他笑嘻嘻地拍了一记马屁,脸上虽是滴水不漏。心中却更觉得伴君如伴虎,君心只能去迎合,不能去妄自评断。却见寿光皇帝脸上那笑容里多了几分高深莫测的意味,似是漫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那个弹劾太子的折子,朕已经留中不发了数日,刘卿你对这事情又有什么看法啊?”
“这……怕是九殿下和李家那边的投石问路吧,看看陛下的口风?”
刘总督小心翼翼地答着,这话语竟与安清悠在萧老夫人面前的回答如出一辙,只是以刘大人这位江南第一总督的眼光经验,心里的答案是不是真的如此,那可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你这家伙啊,还是那么小心谨慎,朕的意思你其实明白得紧,随口说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寿光皇帝好像洞穿了一切般笑骂了一句,脸上的表情却似对这刘总督的表现极为满意,笑骂了一句才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沉了几天,第二波上折子弹劾太子的人只怕也快要来了,你说有没有人会连萧家也一起参了?”
文章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 事起巨变
自古这九五之尊的立储登位路径无外乎有两种。
一是身自嫡出或是独子、长子,经皇帝认可后立上了太子名分,这条路自然坐上龙椅名正言顺,只是却要有那个生下来的命数。
第二种则是皇子出身,经过一番争斗之后终于挤掉其他的竞争者,登上了那九五之尊的位子。
两相比较,自然是后一种麻烦得多,也困难的多。
如果不是依靠政变,那么无论是天子的喜爱眷顾、重臣支持,还是宫中势力,基本上是缺一不可。就这还得指望着皇帝下定决心,才能行那废长立幼之事。
当然这第二条路虽然走来艰险,史书上由此而成功者却不乏其人,好比寿光皇帝陛下自己,最早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太子的命,既非长子又不是嫡出,也是很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斗争之后才成为了如今的天子万岁爷。
这要感谢大梁开国皇帝太祖陛下定下来的祖制让他有机可乘——那便是所谓的“帝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虽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是在另一个时空中的中国历史上这种共治天下“政自阁出”的朝代却不乏其例,最典型的便是宋朝,宰相和枢密院使联起手来甚至可以驳回皇帝的成命。
到了明朝,明朝虽说君权大了不少,可是皇帝和内阁首辅大学士之间的争斗几乎是贯穿整个明朝的始终。内阁的权力之的皇帝不得不倚靠身边宦官,导致了阉党之祸几乎就是从没有断过。
只可惜另一个时空里信息的流转虽然发达,史学家的评述研究虽然很多,却和安清悠所长的专业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交集。
她是个调香师而不是历史学家或者官员政客,心中虽然下意识地和另一个时空里的历史不停比对,却收效甚微。
不过安清悠也有自己的法子,萧老夫人传给她的那本萧家家录,这几日来已经仔细研究了一番,尤其是这最近几十年来的东西,更是反复揣摩体味了多次,期间有不懂之处便问萧老夫人,这可是亲历之人,传授过来的东西当真是精华无比。
“原来当初这皇后娘娘能够嫁给陛下为妃,竟然是婆婆您从中设局牵线,当初您……您也不过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居然便有如此手段!”安清悠翻过一页家录,看向萧老夫人的眼神里已经满是钦佩之色。
“当年我嫁入萧家之时对外说是十七,真实年龄也不过是十三岁而已,到那个时候,都已经做媳妇七八年了,算不得是什么新妇。当年虽说是我从中设局牵线创造了个机会,可是重要的还是当年还在做王爷的陛下有意于咱们萧家。若说岁数,你这孩子只怕比我当年还要小上那么两岁,我当年可没有手段能搞出清洛香号这般大的场面来!”
萧老夫人语气淡然,对于当年之事似是颇有不置可否之意。
安清悠却是心中微微一下叹息,十三便嫁人放在这古代虽然说不上什么新鲜事,可是这个年纪就成婚圆房,对于女孩子的身体伤害却是极大,不知道后来老人家一直到年纪很大之时才有了萧洛辰这么个儿子,是不是便与此有关。
但这本就是心有所感罢了,萧老夫人告诉安清悠此类题外话也不是要和她谈论那些时过境迁之事。老太太口里似是淡淡地夸了一句,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瞅着这个被她寄予厚望的儿媳妇。
那眼神之中的意思安清悠非常明白,正所谓未雨绸缪,眼下不过风浪初起还有时间,婆婆这是盼着自己去做些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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