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霜点了点头,道:“大哥我亦有同感。”
穆衍风拂袖一挥,气起丹田:“桓之一笑,天昏地暗;桓之二笑,礼乐崩坏;桓之三笑,苍生涂炭。”
南小桃花鼓掌:“大哥文采飞扬,横扫千军。”
“你们在说什么?”身后,于桓之忽然问道。他胳膊上搭了间浅色披风,手里端着茶盏茶壶,走近了俯身将托盘往桌上一放,微蹙着眉头讶异地望着小桃花:“什么叫文采飞扬,横扫……千军?”
南霜咳了一声:“比喻大哥的文采,有雷霆万钧之势,遇神杀神。”
于桓之愣了,忍了好半晌,嘴角的那抹笑意怎也褪不去,顷刻后,他终是笑起来,坐在南霜身旁为她倒了杯茶水,道:“霜儿的文采,亦是所向披靡的。”
穆少主与南桃花,虽为觉察出有何不妥,但先前两人背地里对于桓之说三道四,此刻都有些赧然,所幸敌不动我不动,静坐品茗。
于桓之见两人格外沉静,便悠悠然念道:“桓之一笑,天昏地暗;桓之二笑,礼乐崩坏;桓之三笑,苍生涂炭?”
穆衍风与南霜同时愣住,转头怔然瞧着于桓之。
于小魔头笑得无辜,清隽的面容露出悠闲自得的神色。
穆衍风只手拍桌,抓着腰间剑柄道:“你小子有话直说!不说本大爷就要砍人了!”
拍桌的力道摇落一阵杏花雨。雪白的花瓣拂过于桓之的唇,亦拂过南霜的眼,四目相接,他们都不由愣怔片刻。南霜冲于桓之憨直笑笑。
而于桓之却凝视着一片在南霜嘴角停歇了半刻的新叶出了神。片刻后,于小魔头不自在地偏过头轻咳了两声。
穆衍风望着于桓之耳根后浮起的一抹疏红,欣喜万分,他仰天长笑,讥诮道:“难得啊难得,小于,你可是被本大爷的雄风震慑住了?”
话音落入虚无,明媚春光里,簌簌花落,洁白如雪地飘洒在石桌上,绿荫里。
须臾,于桓之回过头来,脸上挂着衣袂淡如疏烟的笑容,仿若冬日的浓雾被晨光一照,熹微,模糊,且十分美好,“霜儿,衍风,上次说要结拜。呐,我们结拜吧。”
在穆衍风与于桓之相识的数年里,于桓之一直称他为“少主”。其实在流云庄内,穆衍风名为主,于桓之的地位也几乎与他一般。
曾经穆衍风想过让他换个称呼,说这般叫“少主”,显得两人关系疏离,可于桓之却说,总不知如何称呼好,不如就叫少主,用这称呼挖苦你起来也格外痛快。穆衍风再无异议。
而今日,穆衍风忽觉改称呼,亦是件水到渠成的事情。他有些呆愣,挥手抓了枚在空中飘洒的落叶,咬在嘴里问道:“小于你说结拜?”
于桓之点点头:“不如结为兄弟,今生今世,患难与共。”
第77章 。。。
*
不如结为兄弟。今生今世,患难与共。
穆衍风一直记着这句话,记得那个春深,萧满伊如梦似幻的舞姿,记得落花飘飞中,南霜动人的笑容。因而哪怕后来再艰辛,他也撑了下来。
他真正明白何为一色春,那些出现在生命中,留给自己明媚且鲜亮记忆的人们,他们与自己分享的悲喜,他们对自己的感情与信任,会让人在如严冬般困苦的时日中看到一色春意,从而锲而不舍地走下去。
萧满伊这日的一曲惊鸾舞尽风华,洁白的杏花翩翩翻飞,远天霞色璀璨,恍若所有的美好,都集中在这一个明媚春日。
萧满伊舞完,站在石桌上犹自喘气,抬目时眼神却很得意,她说:“桃花儿,你曾经问我,能不能在石桌上跳惊鸾曲。”她从石桌上跳下来,得意地跑到南霜旁边,“你看,我现在可以了,我终于能跟师傅跳得一般好了。”
南霜的眼中有水光,她嘿嘿笑了两声,声音却有些沙哑:“是啊,你师傅一定很开心。”
于桓之伸手将小桃花的手握在掌心,对萧满伊道:“满伊姑娘如今当真舞霸天下。”说着,他转头望着愣神的穆衍风,笑道:“少主痴了?”
穆衍风一时窘迫,片刻后,却将手里的轻衫往萧满伊面前一递,偏过头不自在地说:“穿、穿上吧,切莫着凉。”
萧满伊将轻衫接了,乐道:“衍风现在对我真好。”
穆衍风的耳根却难得一见的红了红,嘴角不经意荡开了一抹浅笑。片刻后,他回头道:“满伊,带了吗?”
“带了带了。”萧满伊笑道。她方才从枫和苑过来,除了换了身衣裳,还拿着一个布囊,里面放着轻衫和木匣子。萧满伊将木匣子取出来,往南霜跟前递去,说:“你成亲,这是我与衍风买来送你的。”
南小桃花“哇”了一声,将木匣子接过打开。
木匣子内放了一柄白玉桃花簪子,桃花的花蕊却是水精制成,透明的色泽熠熠生辉。
穆衍风挠挠头道:“这簪子不算贵重,不过我看这桃花做得新奇。满伊说妹子你喜欢她的杏花手链,我们便照着这样式,选了款簪子。”
于桓之垂眸看着那发簪笑说:“倒别有一番宁静致远的风情。”
南霜将发簪翻来覆去瞅了良久,不停说:“喜欢喜欢,这样式喜庆,颜色又雅致。”她抬手拢了拢发髻,欢喜道:“我带上试试。”
兴许是花开得太盛,一根枫树花枝竟撑不住重量,凭空折断。落下的花枝刚刚好打在南霜的手背上。南小桃花手上失力,发簪“叮当”一声落在地上,摔成两截。
南霜一惊,忙弯身去拾,手背上被花枝划出的口子却渗出血液,滴落在发簪之上。
“叮当”一声,茶碗盖翻落在地上。
于惊远温温凉凉往地上瞟了一眼:“你也落了。”
穆昭很是窘迫,端起手中热茶咝咝喝了两口,烦躁放下道:“今儿怎么回事,我们仨连番打翻东西。”
南九阳见这日晴好,本邀了穆昭和于惊远一起在小亭喝茶,谁知先是于惊远碰落了花瓶,再是自己跌碎了碗碟,接着穆昭又被茶烫着手,不慎将茶盖摔了。
南九阳招呼丫头将地上的碎片收拾了,勉力笑道:“不要紧不要紧,东西都不贵重。”
于惊远见穆昭面露忧色,又悠悠然道:“没什么好担心的。”
穆昭本来还将心思压着,被于惊远这么一说,愤然拍桌道:“桓之到底是不是你亲生儿子?!眼见着武林大会就要进了,你一点不担心?!”
“何止他是我亲生儿子?”于惊远挑眉道,“霜儿如今还是我媳妇儿。”
南九阳乐呵呵地赔笑:“我家桃花益发出息,出门一趟,改嫁两次,竟然真给我找了个好女婿。改明儿为父得好好表扬她。”
穆昭鄙夷地将他望了望,又拧起眉头自己纠结了一阵,即刻霍然起身:“不行,我得回苏州一趟。”
“回去作甚?”于惊远将茶盏往桌上一放,“你知晓武林英雄会时,会有何事发生?”
穆昭愤愤然回头:“我不知,可我总不能眼见着风儿,桓之涉险!”沉吟片刻,他又道,“我早年就该将万鸿阁处之而后快。”
南九阳上前拉住穆昭,又赔笑:“盟主此言差矣,彼时万鸿阁连个鸡毛错误都没犯,你无凭无据,怎能除掉它?难道让流云庄背上骂名?”
穆昭闻言,又自桌前坐下,拍桌道:“反正欧阳一家子,不是什么好鸟。”骂完,见于惊远神色如常,他又怒火中烧:“你不帮你儿子,我去帮我儿子和侄子总行吧?!”
“你帮得了吗?”于惊远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你什么意思?!”
于惊远道:“衍风习武,天纵奇才,而桓之亦然。你这些年跑来京城大隐隐于市,如今回苏州,若让你与衍风比一场,你有多大胜算?”
穆昭哑然。
“莫说衍风,便是桓之的武功,如今也定然在你之上。”于惊远说罢,站起身捋了捋袖子,望着亭外一颗枝叶繁盛的白杨道:“人老了,便要服老。儿子长大了,便要让他们自己去闯。莫说我现在武功全废,我即便有武功,亦不会帮他们一分一毫。桓之与衍风还是雏鹰,能否翔天展翅,全靠日后的历练。桓之,我不知他要做什么,但我希望,他无论遇到什么,都能自己坚强地闯过去。而江湖本险恶,你若想衍风继承盟主之位,威震江湖,那他必定要度过此难关。”
八年前暮雪宫的腥风血雨,五年前武林大会无故取消,江湖中平静了数年,有多少人是在韬光养晦,蓄势待发。
这年的武林英雄会,到底是怎样的危机四伏,已不容人猜度。也许于惊远说得对,若事已至此,不如将其当作一次历练。
穆昭忽然颓唐叹了一声:“许是你有理,我去了苏州,说不定还会给风儿和桓之添乱。可我这心总也放不下他们。这两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虽偶尔为小恶,本身的性情却极真极善。”
南九阳拍拍穆昭的肩:“我又何尝不担心?”他道,“桃花亦是我的心头肉,是我和花月的骨血。还有萧萧那孩子,是花月唯一的徒弟,乖巧得很。”
“不过,我也相信桓之。”南九阳顿了顿,又说道,“毕竟我不能护着桃花一辈子。现在桓之是桃花的夫婿,衍风是她的结义大哥,若他们不能保护她,日后也没人能保护了。”
穆昭闻言,又跟着再叹三声,片刻后他忽然道:“不行,我得去信给风儿。当年红影将转月谱的秘密写在几本旧书上堆在书库里,我虽然解不开,指不定桓之那聪明小子能解开。”
南九阳瞟他一眼,懒懒道:“打住吧,当年红影和花月将秘密分记在两处,光解开红影那一半秘密有甚用处?花月她……”说到这里,南九阳惊愕地顿住。
“你们说什么?”于惊远忽然回头惊讶望着他们,“当年红影给我的转月谱并非孤本?”
于惊远沉思片刻:“转月谱之谜,与惊鸾曲有关,这点我有耳闻。莫不是红影怕转月谱就此失传,才与花月将其秘密一分为二,分别记录?”
南九阳却愣愣地望着穆昭:“我怎忘了,桃花和萧萧就在流云庄啊。”
穆昭亦拍桌道:“对啊,萧萧会跳惊鸾曲,花月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