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默契与决绝,便让自己心甘情愿地去做琳妃的内线,然而,不管是自己还是琳妃,力量都太过弱小,唯一的办法,便是等。
直到那一日,竹语来了御膳房,这一局,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搏一回。自己最后一次认真地嘱咐碧禧——她的神情相貌,那样像当年的自己。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阴谋,一旦错一步,便是步步皆输、粉身碎骨,幸好,最终是成功了。
闵尚食站在重华殿外,殿内的丝竹仿若织起一段又一段杀人于无形的魅惑乐曲,生生逼入心魄。闵尚食只觉得心砰砰直跳,直到碧禧端着红枣蜜撞上了凌蕊,心跳倏然停止,那一刻,四周的一切都停滞下来,静得仿佛能看到风的脚步、嗅到风的气息。
十九年,从当初那个懵懂不知天高地厚闯进朱府二小姐出嫁仪仗队的小姑娘,到如今满心杀机的御膳房尚食,十九年的时间,一步步唤醒了自己最初的誓言,从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到可以紧紧握在手中的良机。
凌蕊皱眉看着碧禧慌慌张张跪在地上,但她晓得这是舒贵妃的红枣蜜,出不得差错,一个简单的心思流转,她轻轻拾起了那碎玉青花盏的盖子,又握了帕子擦拭,再细细盖上,而这一盖,最终是葬送了凤仪宫。
一盏红枣蜜,串起了多少人的仇恨与杀机。
至今想起来,闵尚食依旧觉得手心是直冒冷汗,不知是过了多久,终是怔怔的垂下泪来,模模糊糊中,母亲温婉的相貌似乎又隐隐浮现。
隐约想起了前天,琳妃的身子已然好了许多,自己便送了晚膳去含章宫,琳妃笑着夹起一筷水晶鸭子道:“你看人的眼光很精准,碧禧年纪虽小,却是难得的沉稳,你先好好调教着,等过两年本宫便安排了去和妃身边伺候,九殿下还小,昀昭殿日后需要的人手,只会多、不会少。”
闵尚食忙答应着,却见桌旁一位暗紫色云意蝴蝶宫装的命妇紧紧看着自己,那目光,有些悲悯、又似乎有些欣慰。
闵尚食一愣,转而笑吟吟道:“这位姑姑却是眼生。”
琳妃微微一咳,笑道:“是本宫的远房姑母,前几日刚刚进宫,你可以唤她郑姑姑。”
郑姑姑方才回过神来,却也不说话,只朝着自己暖暖一笑,这一笑,却依稀有一点当初母亲的味道。
闵尚食一时间便有些恍惚。
郑姑姑?虽然是有些老的厉害了,脸上的皱纹层层堆叠,右脸颊还有长长的一道伤疤,但是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与风华却隐隐感觉应该颇有些来历。
倘若是锦衣玉食之人,为何又是保养不善呢?
闵尚食垂下眼帘,母亲仿佛说过,她有一位至交,因为什么缘故而得罪了某位位高权重之人,终究是被灌了毒酒,幸而母亲一早就偷偷在毒酒里掺进去不少绿豆汤,那位至交估计也因此捡回一条性命,后来的事情,就再也不知道了,母亲再也没有见过她,再后来,连母亲也遭到了追杀。
宫里头的事,永远都说不清。
这样愣愣地抱着双膝坐在床头,闵尚食只觉得头脑里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涌现出来,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顺,不过,若真能理顺了,怕是自己的死期也不远了。
身在其位谋其政,身不在其位,知道的太多,离死亡也会越近,大约这也是母亲临死前告诫自己万勿复仇的缘故吧。
但是母亲再怎样劝说,自己还是入了宫,有时候,命运真是喜欢捉弄人。
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不知不觉,天已然亮了。
注:1、御膳房,是负责准备皇帝、皇后食桌的厨房。各宫亦可设小厨房,但原则上依然由御膳房统领。御膳房掌事女官称“尚食”,为秦代“六尚”之一,历朝后宫多数有设“尚食”一职,但职责各异。本文中的“尚食”负责皇帝、皇后与太后的饮食,亦负责宫廷宴会的膳食主理,也统领各宫小厨房,主管分配原料等事宜。
2、绿豆,是一种豆科、蝶形花亚科豇豆属植物,原产印度、缅甸地区。可消肿通气、清热解毒。但绿豆能否缓解毒药的药效,不得而知,本文仅仅作情节上的观赏。
第三十四章恩情脉脉中道绝(1)
恩情脉脉中道绝(1)
长信宫,妍贵嫔一脸愠怒,斥责身边的掌事女官月珠道:“让你去仪元殿请皇上,皇上呢,皇上呢!怎的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月珠袖着手陪笑道:“娘娘息怒,舒贵妃娘娘与琳妃娘娘方才正在仪元殿,高公公说皇上吩咐了不让别人打扰,话传不进去呢。”
妍贵嫔微微惊异:“你可说了浄儿身子不好么?”
月珠略略踟蹰,终是低声道:“奴婢说了,但仍是不行。”
妍贵嫔气急,发鬓的青玉碾如意海兽步摇垂下的流苏飒飒而动,恨恨道:“贱人,都是贱人!本宫如今式微,一个一个恨不得都骑到本宫脖子上作威作福!”
月珠忙劝道:“娘娘,隔墙有耳呢。”见妍贵嫔闷闷灌了一口凉茶,又上前为她细细捶着肩膀道,“如今皇后已经被禁足,罗氏也被废入冷宫,娘娘可知道,那罗氏在冷宫里整天寻死觅活的,冷宫的嬷嬷可没那么善心,照样抡了鞭子狠狠地抽她,直抽到她安静了为止。”
妍贵嫔皱皱眉头:“她也是个蠢笨的,那一日皇后已经无力反驳,她还赶着往火坑里跳,本宫拉也拉不住。”沉思片刻又道,“不过,本宫总觉得那件事不像是出自皇后的手笔。”
月珠轻轻叹气:“就算不是皇后做的,眼下也被描成是她做的,是翻不过去的了。”
妍贵嫔秀眉一扬,轻轻一拍摇篮中兀自沉睡的玄浄,低低道:“你自是知道的,皇后与本宫约定要力捧浄儿登临太子之位,博陵侯被废,夏氏一族也捞到了不少便宜,若有夏氏的支持,浄儿的太子之位并非不可企及,只可惜,本宫出身算不得高,又只在正三品贵嫔之位,总是拖累了。”
月珠好言安慰道:“韩大人如今也是连连高升,有皇后的眷顾,娘娘的出身何谈不高呢?再说,宜妃熬了多少年才熬到了正二品的妃位,娘娘双十年华,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且看舒贵妃年纪轻轻便是四妃之首,娘娘便也知道,这位分不是靠一把老骨头就能升上去的,更多的是靠皇上的恩宠。”
妍贵嫔点一点头道:“你是见事明白,只是本宫几番争宠,都被琳妃挡了路,这便也罢了,她如今可是摄六宫,虽无正式的手谕下来,已是这宫里头一等一的尊贵。”
妍贵嫔蕴了一丝怒色:“只是皇上如今事事都顺着她,前番竟然罚了本宫抄写《女训》!偏偏琳妃那个贱人差了内务府送了次等的墨来,熏得本宫脑仁都疼!”
月珠有些无奈道:“琳妃娘娘说,那墨里特别添加了一味苏合香,有开窍辟秽之效……”
妍贵嫔勃然大怒:“荒唐!辟秽?辟什么秽!她的意思不就是要避开本宫这个污浊秽气之人吗!”
月珠忙道:“娘娘息怒。”
妍贵嫔厌恶地摇一摇头:“她压得我日日难见天颜!实在是可恨!眼下皇后又被禁足,之前如何想着要扳倒她也只能暂且放一放了。”
月珠微微叹气:“如今解了皇后娘娘的禁足才是最最要紧的,只是这实在是不容易,连着太后三番五次的劝说,皇上都是不为所动。更何况舒贵妃与琳妃同气连枝,更是挡了皇后的解禁之路了。”月珠微微顿了顿,忖度着道,“除非,娘娘可以证明,那毒,跟皇后是无关的。”
妍贵嫔摇一摇头,苦恼道:“本宫之前不过只是猜测罢了,无凭无据的又如何能证明?皇后之前虽是说先扳倒琳妃、再对付舒贵妃,但是皇后并非善类、也不会将许多心事都尽数知会于本宫。因此,本宫也无十分的把握她是被人陷害。你且看当日那条条路路都被堵死,便会知道,倘若真是着了算计,那人的手段必定十分狠辣,轻易挑不出错来。”
语毕,妍贵嫔轻轻抚一抚左眼,不耐烦道:“近日眼皮总是跳得厉害,你去帮本宫请个太医来瞧瞧。”
月珠微微屈膝,正要去请,却见舒贵妃与琳妃进了殿来,忙请安道:“舒贵妃娘娘、琳妃娘娘万安!”
妍贵嫔见到两人,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不咸不淡道:“真是贵足临贱地啊,今儿是什么风把两位位高得宠的娘娘都吹到嫔妾这里了?”
妍贵嫔草草福了一福,讥讽道:“只是长信宫实在比不得关雎宫与含章宫敞亮,嫔妾担心两位娘娘挪不开尊步,若是哪里磕着碰着,皇上一怒,嫔妾可不又得把那《女则》抄上许多遍。”
舒贵妃不以为忤,温然笑道:“妹妹说笑话了,本宫与琳姐姐听闻八殿下身子不好,故而来瞧瞧。”
妍贵嫔嫣然一笑,媚色顿生:“多谢娘娘关怀,适才嫔妾遣了月珠去仪元殿请皇上,谁知高公公说两位娘娘在,这话竟然是传不进去呢!”
舒贵妃微微尴尬,朱成璧忙道:“皇上这几日身子抱恙,是而鲜少出来走动,本宫与舒贵妃过来,自然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看望八殿下的。”
妍贵嫔不顾月珠频频向自己使眼色,越发倨傲起来:“皇上如何又抱恙了?前几日九殿下满月礼皇上可不是好好的么?难不成两位姐姐日日侍奉地多了,才让皇上力不从心呢?”
朱成璧闻言不由一怒,但转念一想自己是奉了弈澹的口谕过来,倒也不好闹出什么不高兴来,只得压了怒气道:“几日不见,妹妹的口齿真当是越发伶俐了,只是妹妹仿佛不知道什么说得、什么说不得,怎么当日和妃的一席话,妹妹是忘了么?佛烧一炷香,人争一口气,妹妹若是以为逞一时口舌之快可以给八殿下挣个好前程,本宫自不会拦着你!”
妍贵嫔本来仗着琳妃刚刚病愈没有精力与自己多费唇舌、舒贵妃则是一贯的好欺负便想逞一时之快,压一压她们的气焰,也好出一口恶气,没想到琳妃先是拿着和妃来敲打自己,又明里暗里指着浄儿说话,只好放低了姿态道:“嫔妾不敢,方才只是几句玩笑话而已。月珠去上茶来罢。”
朱成璧见月珠离去,方缓了神色道:“若是玩笑便也罢了,今日本宫过来呢,也是给妹妹带了一件本宫亲手绣的襁褓来,梁太医、刘太医。”
妍贵嫔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