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
我闻到自己身上依旧清晰的铁锈血腥味,下意识地摸了摸额角,却被一只手挡了回来。
“这可碰不得!我们好不容易才给你止住血的。”
看一圈下来,一张张原本惊恐的小脸已经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原本的吵杂也停止了,只是围着我看。
我动了动唇,声音竟像是堵在喉咙口一样微弱,“这是……哪儿?”
周围静了静,有个声音低沉说道:“这里是宛城县吏府的地牢。”
大家的神色明显又开始不安起来。
“他们到底要抓什么人?这都快半年了,什么也没有到就光把我们这些回来寻亲抓了个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我家相公还……”
“这里哪一个不是从城外来的?你相公在外面还好些,我和我家那口子都进来了……不就是人长得清秀了点么,还说什么非要进来验明正身,也不知道那上面尽是干什么吃的,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整出这么多事儿来!”
“哎,我说你还是小心点儿!外面那些人都在呢,我们且在这里等着,刚刚不是放话过来了么,只要等张大人亲自过来查看,若是没事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我缓过神来,接了话道:“那个张大人,到底是什么人?”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一个稍微年轻些的绿衣姑娘道:“你不知道么?张大人,就是宛城的县吏大人,下令封锁宛城的就是他。”
这我自然明白。只是一直以来只听张大人张大人却从不知这人叫什么,让我无从入手得知下一步会如何,如此身陷一个未知的命途里实在不是什么好滋味。
我动了动唇,最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问了她们,估计也问不到什么,反倒让她们看我的眼神更异类了。
正说着,外面有渐行渐近的脚步声,还不止一人。
我们都静了下来,有人开了锁,随手指了几个人大着嗓门道:“你,还有你,你们四个,出来!”
被点到的人本能地往后缩,但一个牢房能有多大,又能逃到哪儿去?
有人安慰道:“没事的,去吧,说不定这一去就不用再回来了呢。”
四个面容清秀的姑娘被带了出去,牢门再次落锁。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又来了一拨人,那四个出去的姑娘也没有回来,他们又点了几个出去。
这次出去的都有些欣喜,因为,至少可以不用回到这个又阴又暗的地牢。
我勉强能坐起来,那个替我包扎过,性子有些直爽的少妇帮我挪到墙根上靠着,看着一拨又一拨的人出去,神色里有些焦灼。
我轻拍了拍她的手,“谢谢你。”
她勉强笑了笑,道:“没事儿,只是你流了不少血,又是面目全非的模样大家看着害怕,而我也就在这一点上胆子偏大点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眨了眨眼,“还好。你也别担心了,你人这样好,你相公也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她弯了弯嘴角,“嗯,但愿如此。”
被抓进来的都是些十六七岁至二十五六,容色都是清丽有佳的女子,按刚刚那女子的说法,她相公不过因为长相清秀了些也被抓了进来,就凭那两张画像,便一时殃及池鱼,我对那张大人越是好奇起来。
我究竟和他有过怎样的过节而要他如此劳师动众?
牢里的姑娘越来越少,最后剩我一个时,却是两个狱卒装扮的年轻人二话不说,架着我便往外拖。
我不敢妄动,怕一挣扎会引来他们的不满而动粗,便由着他们拖走。
脸上隐约还有湿热的液体淌下来,透过红色的视线,这方向根本不是之前她们出去的方向!
“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儿……”我的头无力垂着,模模糊糊中看见自己所过之处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痕,一颗心如坠冰窖。
然而,我的话不过绣花针落地一般微弱,那两个狱卒拖着我往深处走,语气里尽是愤懑:“你说我们这摊上的都是什么活儿?每次不是拉死尸就是拉半死的,现在倒是一个半死不活的!”
“你还别说,就她现在这样兴许还救了她一命呢,你没听见刚刚那边几位?那声音我在外面听着都觉得生不如死,还有俩没等完事呢,就赶在那几位爷兴头上断了气,弄得一身晦气。”
“就她这样,我看也活不了多久,掂量着没多少肉,血倒是一直流个不停。”
“那也不是咱该管的事儿啊,上头还没验过自然是不能放的,后面还有新来的呢,总不能叫她这样子呆在那儿影响那几位爷的兴致。”
我的头又隐隐作痛起来,终于不再被拖着走了,而是一声开锁之后,我被扔进了另一间牢房。
落地时本能地护着肚子,却抵不过胃里的一阵恶心,喉咙里有东西呕出来时,嘴巴里满是血腥味。余光里,地上有一滩猩红。
血?!
心中闪过一念让无边的恐惧漫天盖地而来。而我此时却一点也动不了,那两狱卒落好锁之后离去许久,我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只觉得眼眶里不断有眼泪跳出,我的手甚至都能感受到另一个生命在跳动的声音,可是我竟这样无力。
好好的,怎么会呕血了呢?
也许这不过是死亡的前兆,可我真的不想死!我不想在这样一个阴冷潮湿的地方,带着一个未完成的心愿死。
然而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现在连自己翻个身都那样难。
还有,刚刚那两人说的,那些出了牢房又不知去哪里的女子,那些隐晦的话语的间,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而我这个样子,在他们眼里竟还是最好的……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鬼地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我似乎昏睡了过去,但并不安稳,连个噩梦都奉欠。
眼睛里有些干涸酸涩,地上的湿冷让我本能地蜷缩起来,但依旧好不到哪里去,除了冷还是冷!
我试着爬起来,不让肚子朝着潮湿的地面,努力了半天也只让自己翻了个身。
望着空洞洞的顶子,听着自己的心跳,甚至可以听见身体里的血液缓而有节奏地流动着,心里忽然空出一隅安宁来。
我无声微笑起来,生命这样好,果真还是让人难以舍弃呢,所以,我们才更要坚强地生存下去!
狱卒送饭过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这里原来不仅只有我一个,因为他们送来了两份白饭和两个冷馒头。
许久,阴暗的角落里有轻微的动静,是铿锵的铁索。
一个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单薄身影从阴影里慢慢走出,端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份又慢慢地挪回暗影里,脚上拴着一根腕粗的黑铁链子,随着走动而窸窣有声。
我看着那影子旁若无人地坐回自己的角落,静谧之中只听见细微的咀嚼声。
无论是从身形还是声音,这无疑是个女子!
而他们……竟然如此对待一个弱女子!
我惊讶地往那角落看去,地牢上方有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孔,此时虽透着一束微弱的光线,却正好避开了那个角落,所以只能看见阴暗的角落里有个更黑一些的影子。
许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那埋头咀嚼食物的影子动作一滞,头微微抬起,我有感觉到她的视线,却看不清她的脸。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扯了扯嘴角,“呃,你……你好,我是新来的。”
她依旧没说话,低下头去继续嚼食起来,动作却不如先前那般流畅,而是有些牵强。
其实刚刚她的视线触及到我时,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不过看她没搭理我就排除了故人这一可能性。一般能共患难的故人极为难得,即使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吧,若是有一天在牢狱之中碰见了都要大发感慨一声造化弄人,何况我还没结上什么仇人。
大概是不相识的有分故人模样的陌生人罢了。
我又躺了会儿,听见那链子又发动声响。还没等循声去看,面前多了那份我本来够不着的午饭。
待要趁机看清那女子的容貌时,她却已经留了个利落的背影。
我愣怔着道了声谢,怎么好像怕被我看见一样……还是说怕看见我?也是,我现在的头破血流的模样可比鬼样子好不了多少。
此时已过午后,肚子早就饿过了,再看看那掺着沙砾的饭实在没什么胃口。想了想,还是拿起那块比较顺眼的冷馒头——现在不是挑食的时候,维持身体机能保护这个刚刚形成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我就着冷馒头咬下去,一瞬间眼泪就上来了,“……这是石头做的么……”
对着石头一样的馒头正欲哭无泪时,面前多了半碗水。我惊讶地抬头,这时候的女子头发依旧蓬乱,背着光蹲坐在五步之外。
我指着自己的鼻尖问:“这是,给我的?”
一颗乱蓬蓬的头轻轻地点了点。
我不明所以地接过碗,看看碗里的水,干净是蛮干净的。再看看手里的冷馒头,顿时明白过来她的用意。不再迟疑把馒头泡进碗里,冲她友好一笑:“谢谢你,我叫小岚。”
本以为这样会更进一步,我自报家门之后作为交往礼仪也该知道对方的名号,却只听到一阵铁索的伶仃,那女子又坐回自己那个阴暗的角落里。
有了那块用冷水泡开的馒头填了肚子,身上逐渐也有了些力气。
从刚进来吐了口血之后身体再也没有感觉其他的不舒服,我稍稍松了口气,到了晚上竟也有力气爬起来扶着地牢的栏杆走动起来。
那女子然后无甚举动,但对我的一举一动甚为警觉,为了不让她对我产生敌意,我也避免往她那里走动,免得触及她的底线。
以前看过一些这样的牢狱题材,说是哪里都有一个个小圈子,复杂多样的囚犯就更不会例外,一个小小的牢房里会被分成各种怪圈帮派,老囚犯也总会欺负一下新囚犯,以显示‘地主’之风,好让新来的今后乖乖听话。
我作为这间地牢的新人,虽然加上我也就两个人,但终归是新旧有别,人家没像传说中那样给我下马威还对我伸出了两次援手,但很明显,她不愿跟我拉近距离,因此我更不能恩将仇报去触及人家的底线。
如此相处了有两天,我额头上的伤已经结了痂,因为没有药物处理只是简单的包扎,所以摸上去伤痕有些狰狞。
地牢里的水很宝贵,一天只给一顿饭半碗水,省去了狱卒不少事,却折磨着我们这些蹲地牢的。
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