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一别,如今已是一年,陛下风姿更甚从前。”
周围的声音慢慢静了下来,表情不一。
秋明月淡然自若,“多谢殿下夸奖。”
她举杯,声音慵懒而妩媚。
“殿下远道而来,敝国上下不甚荣幸。朕替朕的孩儿多谢殿下一番好意,敬殿下一杯。”
轩辕逸也举杯,“陛下客气。”
隔着冠冕,秋明月居高临下的打量轩辕逸。他穿着一身华服,玉冠束发,眉如剑眼如潭,皮肤白净唇色如樱。笑起来的时候,就恍如四月樱花纷飞,眼神又如海波荡漾,柔柔如海藻。这样的男子,无论在什么地方,即便是身边坐着气质容貌与他不相上下的端木弘,也难以掩盖他独特的雍容华贵。
一杯酒下肚,朝臣又开始饮酒作乐,并不多言。这种宴会在西戎很少,又是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说实话,但凡有几分忠义爱国之人,这个时候都高兴不起来。但是轩辕逸此刻来访,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目的。心里纵然惶惶不安,却也不能在别国太子面前失了风度让人看了笑话去。
文臣就是这样,死爱面子活受罪。
秋明月放下酒杯,手指铃铛如玉,比那白玉杯还要晶莹白皙,令人想起雪山上的碎雪和山上满天飘飞的蒲公英。温柔与清冷兼并,艳丽与高贵相融。
她的气势,她的威严,她的美丽,足以震慑所有人。
“说起来,当年朕流落民间,寄养于大昭秋府之时,与殿下还有一段兄妹情谊,不知殿下可曾忘记?”
周围的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所有人有意无意的将目光在轩辕逸和上方的女帝陛下来回打量,搞不清楚这个做事不按常理出牌的陛下又想做什么。
轩辕逸目光从她指尖收回来,抬头淡淡一笑。
“自是不敢忘。”
冠冕垂下,华丽珠光闪闪烁烁,点在她唇上,映出一抹凄艳的美。
“呵呵…这样算起来,绾儿和尘儿还得唤陛下一声舅舅呢。”
端木弘抬头看了秋明月一眼,小七又想做什么?
轩辕逸唇边笑意微凝,复又点头道:“陛下说得极是。”
秋明月笑眯眯的看着他,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轩辕逸又突然话音一转,“就不知道本殿可否有幸见见两个侄儿侄女,陛下天人之姿,想来皇子和公主定然也长得非常可爱。”
秋明月摇晃着白玉杯,唇边笑意不变。
“哦,他们两个啊,现在已经睡了。殿下若是想见他们,只怕得等明日了。”
“无妨。”
轩辕逸不在意的笑笑,“机会有得是,不着急。”
他目光笑意流淌,看似不经意,实则每一分笑容每一个眼神都专注的落在她身上,仿佛要穿过那些厚重的冠冕看清她熟悉而陌生的容颜。
一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也可以改变很多人。一年的时间,他做了轩辕的太子,她做了西戎的女帝。他一步步算计,只为能拥她入怀,和她一起并肩看这天地浩大。而她却在静曦宫中,为他人产子。
她生产那一日,他在窗前站了一夜。钻心裂肺的疼痛源源不绝从胸腹中传来,几乎要湮灭了他所有理智与冷静。
他想起当年在秋府初遇,她望过来的那一眼,震惊而回忆,怀念而歉疚。就那一眼,却从此成为了他此生的梦靥和执着。
从前的种种,他从未忘记过。当初无奈离开,他想带她走,想给予她宁静的生活,他会保护她呵护她将她当做心尖至宝。然而她从未给过他机会。
时间流逝,三载光阴催人老。
三年的时间,他不断的强大,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将她从那人怀中夺回来。然而三年的时间,他却也离她越来越远。
去年相遇,她看着他的眼神还有那么几分熟悉。然而短短一年,即便是隔着冠冕,他也能感受到她的眼神只是淡漠而冰冷的落在他身上。
不,即便是漫不经心的眼神,她都不屑于给他。
如今的他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陌路人而已。
从踏上西戎的土地开始,他就想象着再次相见,会是何种场景?今日在这华丽的宴会上,他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身影,然而他却悲哀的发现,即便是在她眼中,都无法映上自己的倒影。
这样的认知让他恐慌,让他害怕。他努力的微笑,才能掩盖握着酒杯颤抖的手,以及想要冲上去将她紧紧纳入怀中的冲动。
上次见她,她穿着世子妃命服,代表着她已为人妇的身份。今日,她穿着帝王的朝服,仍旧是两国之隔。只是今日不一样的,是他们都已身为上位者。说什么来贺喜,实际上只不过是他过于思念她想来看她的一个借口而已。
然而这些,他却无法告诉她,因为她不会相信。
曾经想过,把她的孩子掳走吧,或者是助燕居杀了她的孩子。她会痛会恨,但是他不会让她绝望,因为他会用他所有的爱来填补她心里的创伤,他会给她很多孩子。属于她和他的孩子。
然而他却也知道,她那样坚韧而倔强的女子,如果丧失了自己的孩子,只会痛不欲生,也会很他。他这一生,都无法再拥有她。
不,他想给她幸福,想给她快乐,而不是无休无止的痛苦梦靥。
凤倾璃的孩子又如何?只要那个人死了,他会将她的孩子视如亲生,只要她给他机会,他会给她这世界上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她可知道,江山皇位,不过是为了争取她的工具而已。
她让他放弃,可已经付出的感情已经交出去的心,又如何收回?
不能,忘不掉也放不了,那么,就此沉沦吧。哪怕,那是一个无休无止的噩梦,他也不愿意醒来后再面对那些冰冷永远没有尽头的黑夜。
酒过三巡之后,秋明月又状似无意的问道:“听说殿下在帝都城外碰到了我西戎叛贼燕居?”
此话一出,大殿陷入了沉寂。这件事几乎文臣武将都知道,轩辕逸和燕居遇上,并且似乎还有所合计。燕居的大军已经在帝都城外,不日就会攻入帝都。轩辕逸和燕居走得近,指不定是有什么阴谋。只不过人家是打着祝贺女帝诞下龙凤胎而来,陛下没有开口,他们也不好询问。如今陛下问了,他们也有理由发难了。
轩辕逸却没有丝毫尴尬或者心虚,仍旧笑容可掬道:“本殿正要好陛下说起这件事。”他目光淡淡扫过群臣,又似乎谁也入不了他的眼,而后他目光重新落在秋明月身上。
“去年听说陛下产子危难万分,国师意图对陛下和皇子公主不利,本殿甚为担心。后又闻贵国国师叛变,想着昔日本殿和陛下好歹有着兄妹情分。陛下有难,本殿岂能坐视不理?是以才急急赶来,助陛下一臂之力。”
秋明月不置可否,群臣却目露异样。大昭国风保守,女子出嫁前不得见外男。当初陛下还未入宫祭拜皇氏宗祠,只是大昭一个世家之女。而轩辕逸那个时候,与陛下正好是兄妹。陛下不知自己的身世,轩辕逸却是知晓自己是轩辕流落民间的皇子。同一屋檐下,风华独具的少年,对豆蔻年华如花似玉的少女产生情愫也在情理之中。何况去年大昭已逝太后寿宴之上,轩辕逸公然向大昭孝仁帝提起联姻,对象就是他们的陛下。
如此看来,轩辕逸对他们的陛下是情有独钟。只不过那个时候陛下是有夫之妇,是以拒绝了轩辕逸。如今陛下对那个大昭太子究竟是个什么心思,谁也不知道。只怕轩辕逸念着兄妹之情是假,借此机会向陛下示好是真吧。
轩辕的拜帖是去年接近年关的时候递的,本以为轩辕逸会在年后赶来西戎,却没想到他连过年都没有在轩辕,急匆匆的来了西戎。这番举动,倒是像极了一个男人为了心爱女人马不停蹄的追逐。如此一来,是否轩辕逸此次根本没有什么目的?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他们的陛下?
“哦?”
秋明月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冷笑,轩辕逸,你还真是会做戏。好一个痴情的太子,三言两语就打消了这帮大臣的戒心。果然不愧是从小就学习帝王之术的皇子。
“这么说起来,朕可要好好感谢殿下了?”
轩辕逸从容应道:“陛下既然还记得昔日情分,就不必言谢。”
秋明月口中的昔日情分是指兄妹之情,然而这几个字从轩辕逸口中说出来,就多了几分暧昧的味道。
秋明月眼神已经冷了下来,声音却还淡定。
“既然如此,朕听说燕居曾厚待陛下,陛下既是为助朕而来,为何不就此擒拿反贼,以慰我西戎上下?”
这就有几分质问的味道了,那些朝臣也都一个个的把目光落在了轩辕逸身上,带着疑问和敌意。
轩辕逸仍旧笑着,不急不缓道:“陛下也知道,燕居夫人武功高强且心思难测。论武功本殿不是她的对手,论人马,她有几十万大军,而本殿虽然是来助陛下擒拿反贼。但为安西戎上下朝臣百姓之心,也不好大军入境,以免西戎人人惊惶。是以不敌外贼,无法助陛下擒此心腹大患,本殿很是愧疚,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秋明月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殿下言重了,这本就是我西戎之事,殿下有此相助之心,乃是我西戎万民之幸,何来怪罪一说?”
她眼神轻飘飘的看了眼正在跳舞的舞姬,懒散的向后靠了靠,道:“殿下远道而来,如此宴会上,咱们还是不要谈公事,以免坏了兴致。我西戎的舞姬,不知道可否入殿下的眼?”
轩辕逸作势很认真的观看场中的误导,舞姬们接触到他的眼神,都纷纷以为是在看自己,跳得更卖力了,腰肢摇摆如柳,步履如踏白云,轻纱慢拢如坠幻梦之中。那一张张翩然丽红的容颜,裸露的玉臂,妩媚的眼波嫣红正待采撷的红唇,无一不是对男人致命的诱惑。
轩辕逸一眼望过去,似乎将所有人的表情都看了个彻底,又似乎只是云烟过处,谁也没入得了他的眼。他收回眼神,淡淡一笑。
“自是极好的。”
秋明月似乎笑了一下,身边宫人给她斟了酒,她端着酒杯,慢吞吞道:“殿下这话可有些言不由衷。”
“陛下误会了——”
轩辕逸话还没有说完,秋明月就轻笑着打断了他。
“其实别说殿下,就连朕也觉得乏味得很。”她眼神里笑意似乎藏不住,即便是隔着冠冕,也让人能想得到她此刻慵懒神态下醉人的眼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