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提气喝道:“五常你做什么!”
他久居上位的人,前世今生都有极大权力,虽然尽力保持平和的气度神态,让人不觉他高高在上,不过上位者的气质仍然根深蒂固,就这么着一喝,张五常却是吓的一跳,当下急忙进得房来,垂手行礼问安。
张华轩板着脸道:“早就和你说过,不论府里府外,见着我回事说话有什么说什么,想到什么来说不必避讳不必拘礼,前一阵子还好一些,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正是满肚皮的不合时宜,既然训开了头,索性长篇大论,劈里啪啦一通教训张五常起来。
若是换了旁人,张华轩自然收敛一些,不过对张五常这样的心腹,有时候拿来当作出气筒子,却也是正合其用。
张五常陪着小心,躬身听训,一直到张华轩说完一通,养气喝茶的当口,这才又小声禀道:“今天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有一点小事,所以五常进来时有点犹豫。”
“哦?”张华轩眼皮一挑,问道:“什么小事?”
张五常神色不变,答道:“昨天就得到消息,今早五常亲自到沈先生下处去看过了,昨天半夜沈生先就从江南回来了!”
“当真?”张华轩立刻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双手用力一拍,笑道:“这再好不过,此人用来做这些事,再恰当也不过!”
张府往年用来应酬的只不过是淮扬附近的府道官员,这一次涉及到两江与京师的诸多官员,府中上下也是抓瞎,不管是张华轩还是张五常,都盼沈葆如大旱之盼云霓,所以张五常得知沈葆回来的消息,便第一时间跑到张华轩这里来禀报。
看到张华轩的模样,张五常想笑又是不敢,当下只得苦苦忍住,先是叫府中下人来给张华轩换衣,然后又招呼张华轩的戈什哈一起准备,牵马换装,布置关防,不过一刻功夫,张华轩已经急如星火,一迭声的催促各人快点起行动身。
沈葆在淮安并没有购买住宅,先是随着淮军到淮北,之前只是住的驿馆,后来张华轩一意要他在淮安久居帮手,所以便在城西处帮他买了一处三进的小宅院,青砖碧瓦小巧玲珑,一应家具仆役都是张府的管事帮忙张罗,沈葆葆虽然不贪不腐,不过世家子弟久经宦海的人对这一点小小馈赠,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坦然受了下来。
张华轩快马加鞭,张府距离沈葆的住处原本就是极近,这会子天寒地冻街上行人又是不多,几十人一起奔驰在大街上,寥落几个行人纷纷闪避,不过眨眼功夫,一行人便已经到了府宅之外。
若是换了以前,盐商不论怎么有钱,也断不敢在府城里这么嚣张行事,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张华轩声威显赫,亲王的账他也未必肯买,更何况整个苏北都差不离算是他的地盘,纵马狂奔的事他也只是偶尔行之,府中下人都好生约束,这样在当时的官员来说,已经是难得的榜样人物。
只是就是这么着,偶尔一次张狂,却是叫有心人看了个满怀满眼。
两个秀才打扮的中年男子却正好在不远处的街角寒暄说话,远远看了张华轩一行,年纪稍大一点的立刻顿足骂道:“盐狗子也这样,我看这淮安城里臭气熏天,委实是住不得了!”
“寥之,这样说未免太过,张某人毕竟是少保按察,这点子仪仗还是当得起的。”
另外一人却并不如何愤恨,反而去劝先前那人,只是看向张华轩的眼神,未免也有几分不屑。
他暗暗心道:“毕竟还是根基太浅,一得志便如此骄狂,手握重兵更不是好事,万一将来有什么大逆的举动,只怕要祸及满门。”
想到这里,对原本答应沈葆的事,却又不免得有些犹豫。
此人原本是跟着沈葆前来淮安,在路中遇到同年,正是跺脚大骂的淮安教谕朱,他倒也知道朱已经以下犯上,数次弹劾张华轩,原本的前程早就销尽,现下只是在家闲居,不过在士林中,此人的名声反而算是不错。
当下又劝慰几句,那朱渐渐气平,只是摇头苦笑道:“若是你家也还罢了,偏偏这满身铜臭的人如此张狂!”
第三卷 中流砥柱 (57)世家子弟
语一出,那中年男子连忙摆手,连声道:“慎言,慎
说罢,又扫一眼愤愤不平的朱,面露微笑道:“张大人年轻气盛些也算正常,我与他也算打过几次交道,算是个很谦和的人,并不如年兄所说。况且,张大人也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倒不是那种富家纨绔子弟。虽然不曾中举,我看他文采也是有的。”
他看起来比朱还要年轻一些,大约是四十左右的年纪,虽然身着布袍,却是满脸的雍容华贵,气度神情都比朱要强过百倍,一看就是受到良好教育和仕途顺利的世家子弟。
事实也确实如此,与小小淮安训导朱同年的这位中年人,其家族在这会子已经是根深蒂固的大世家,而且是不同于满洲亲贵的汉人读书人世家。
这种世家在清初以桐城张家最为闻名,张英为大学士,其子张廷玉为军机大臣伯爵执掌天下政事,桐城张家数十子弟在朝为官,成为当时最为显赫的汉人读书人世家。
到了这个时候,显然是以常熟的翁家最为显达,家主翁心存历任工部与户部尚书,现任的体仁阁中堂大学士,位列宰辅之位门生故吏满天下,长子便是此时正在淮安的翁同书,次子翁同爵,幼子便是后来历任帝师大学士,成为光绪年间帝党领袖的翁同和。
翁家除了家主翁心存现在官位显赫外,翁同书在道光年间中进士,然后历任翰林编修,乡试正考官,学政。走的路子正是汉人读书人最想走的官场捷径,虽然不能捞钱,做的却全是清要显职,科举乡试学政都是国家抡才大典,做养元气的要事,翁同书三十来岁就历任主考与学政,显然是在朝廷中枢眼里是可以大用地人物。而到太平军兴,南方变乱,翁同书又立刻到江北大营钦差琦善的手下帮办文案,自然就是为了博取军功。好去更上一层楼。
可惜江北大营的走向并不如历史上那样能支持数年,而是在成立不久,就在张华轩的刻意引导下惨败于太平军的北伐军手中,一败之气元气大失,朝野对其都丧失信心,现在朝廷百般支持,在各处搜罗兵马,勉强又凑起万把人来,不过一无名将,二无锐卒。惨败之后再无军心士气可言,只不过是依仗江北形胜地利。再利用广州来的红单船控制了江防,勉强芶延残喘罢了。就在去年,镇守镇江的罗大纲闲来无事与江北大营开了个小玩笑,几千太平军突然过瓜洲渡,江北大营一夕数惊,差点儿又是全营崩溃的局面。
这样一来,朝廷当然没有好脸子给江北大营看,琦善死后,由德兴阿挂江陵江军主持军务,德兴阿被严旨斥责。连累其余的幕僚官员将佐被一起斥责,翁同书辛苦近两年,最终却落了个降三级留用以观后效!
与江北大营的惨淡相比,这两年地淮军只能用风光来形容了。一个捐班的道台。带几千私募的团练,屡战屡胜,北伐军也好。捻子也好,都在张华轩的手里讨不了好儿,而张华轩也从被人看不起的盐商道台,一跃成为赏黄马褂,赏巴图鲁勇号,赏三眼花翎,赏紫禁城骑马,加太子少保二品衔头的一省按察!
而淮军的威名,也与日俱增,江北大营与扬州近在咫尺,可惜扬州府也好,邻近的各州也罢,无不是仰张华轩之鼻息,并不去买江北大营的账,任是谁都知道,江北大营不顶用,整个江北的安全,还得是靠淮军来撑着,如果不是淮军,谁能保证扬州不失?谁能保证太平军不会一路打到山东?谁敢保证捻子们不会啸聚兵马,把河南山东苏北搅个七零八落?
翁同书在江北大营多日,琦善率军与太平军北伐军做战时他便在营中,因为是帮办军务并没有直接上战场,不过隔地老远便能听到太平军将士的怒吼,几次冲锋,当时号称是几万精锐地江北大营已经全线崩溃,一天一夜,一百二十多个营寨被人打的稀里哗啦溃不成军,琦善带着亲兵戈什哈和他们这些文官一起趁夜逃走,整整一夜翁同书就这么着跟在琦善马屁股后头逃命,那种惶恐与害怕,那种绝望之感,令他永生难忘!
直到第二天淮军击溃了北伐军,使得林凤祥等人顾忌死伤太重,绕道不打扬州直接由临淮关进入安徽后,江北大营才算松了口气,全军上下连琦善在内,当然都对张华轩感激涕零。
到
次江北大营与淮军的官方往来,先是琦善,后是德兴做为文书帮办当然也都跟随左右,与张华轩也算见过几次面打过交道。
在翁同书看来,这世上能人异士很多,不过能成就大事,不仅得有真本事,还得有大运道,做到张华轩这个位置,当然是不仅得能带兵,也需通晓官场学问,运用纯熟才能成功。而几次与张华轩见面,对方虽然是盐商的身份,与人交接谈吐对答说笑都是成熟老道,那种久居上位的气质一看便知,而且说话之间用词用句都很谨慎又不拘泥,随和又不散漫,正是张华轩的这种气度和手腕,才使翁同书格外赞赏,天知道他养成这种做派气质,花费了多少时间与精力!
朱却不如翁同书这么通晓事理,他与张华轩算是共事更久,因为训导的身份张华轩还颇为有意拉拢,想要重用于他,不过此人正是当时中国腐儒官员的代表人物,食古不化拘泥不变,任何一点细微的改变在他们看来都是大逆不道,张华轩在淮安的一言一行任何一点变革,都使得朱为代表地那一派官员深恶痛绝。
况且,前一阵子朝廷处分下来,他以下官弹劾上司属于违制,已经被免官罢职,现在正收拾包裹准备返乡,朱当然不知道这是京师那些龌龊官儿自己拿的主意讨好张华轩这个红观察,而是以为张华轩做的手脚,心中满是怨毒,哪里能把翁同书的话听到心里?
当下又往着张华轩地去向狠狠看了几眼,回头却是并不敢如此得罪翁同书,他大骂张华轩还能博得一个清名,如果和翁家这样的读书人大世家闹了生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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