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命长了吗?”这正是:
只因奸佞座台辅,却使黎庶尸沟渠。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18章 名挂百姓牙钩
看着西门庆、吕方、郭盛、蒋敬威风凛凛,意气昂昂的样子,掌柜的心上滴血,脸上赔笑,卖哄道:“几位相府的大爷赏脸光顾咱这小店,令小店蓬荜生辉,小的们感激还来不及,哪里还敢讨甚么房店钱?只恨小店本小利薄,没那多余的给大爷们做好看钱,还望大爷们恕罪才是!”
西门庆听了便笑道:“原来,这里不收钱?”
掌柜的心说:“哪里是不收钱?是不敢收钱啊!”口中却道:“大爷们肯来这里住,小店都沾上了富贵气,日后自然是财运哗哗的来,哪里还能收大爷们的钱呢?”
西门庆大笑着拍着掌柜的肩膀,夸赞道:“好!好!会说话!不敢收钱的酒店住着就是爽啊!不过,掌柜的,下不为例啊!”
掌柜的连连打躬作揖,一叠连声地道:“是是是!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西门庆点头道:“这店钱虽然不用付,这赏钱却是要打发的,否则岂不失了我们东京蔡府的身份?掌柜的,这些你拿去,给你们店里的伙计们置办两身新衣裳,看着也精神体面些!”
说着,带着吕方、郭盛、蒋敬昂然而出,四人扳鞍上马,前头有学兵领路,直往州衙方向去了。后面车声辚辚,学兵们驾起早已准备好的六七辆大车,前呼后拥的跟在西门庆四人马后,若非这是青石板路,车轮必然在街上辗压出深深的辙痕。
客栈的小二哥们点头哈腰地将这些蔡府的瘟神爷送得远了,直到影子都看不见了,这才恨恨地冲着州衙的方向唾了一口唾沫,骂道:“害民贼!那些大车里,也不知又刮刷了多少老百姓的血汗钱!将来让你们一个个不得好死,进了阎罗殿,那些造孽钱化成铜水,都从你们咽喉里灌下去!”
大家痛骂着回到客栈,却见自家掌柜的垂头丧气地戳在那里,象被摄了魂一样。
小二们互相使个眼色,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道:“东家,莫要伤心,咱们今天就当发了好心,做了善事,舍饭喂了一群丧家之犬!”“是啊!是啊!东家,咱们是人,犯不上跟狗儿置气!”……
众小二个个牙尖嘴利,把西门庆一行人骂得狗血淋头。半晌后,掌柜的才反应过来,怔怔地对一个小二说道:“宝山,你掐掐我!掐掐我!”
大家面面相觑中,那宝山却是个浑人,当真伸手狠掐了掌柜的一把。掌柜的大叫一声:“好疼啊!宝山你个实心眼儿的兔崽子!哎哟喂!——原来,这事却是个真的了?!”
小二们都问:“东家,是甚么真事?”
掌柜的把紧握成拳的右手举了起来,还是难以置信地嘀咕道:“今天,那蔡家给钱了!”
众小二们盯着掌柜的那只手,个个眼珠子瞪得贼大,把拳头捅进去都不带碰到上下眼皮儿的。
宝山便啐道:“掌柜的就这精穷的一只拳头,能握得住几个小钱?那姓蔡的一家,给个三瓜两枣就把咱们这些天的辛苦打发了?果然是贪官,石头里榨油,油榨满了找不到新的油葫芦,所以今天漏出一滴来了!”
掌柜的伸出左手,公报私仇的在宝山脑袋上扑了一掌,呵斥道:“你个实心眼儿的兔崽子!竟然敢说东家我的拳头精穷,就该掌嘴!我真穷了,你们上哪里吃饭去?哪里能找得到我这般善长仁翁的东家?”
众小二便假公济私的往宝山身上捅太平拳,纷纷狐假虎威地骂道:“东家说得一点儿也不错!宝山这兔崽子确实欠揍,不打他几下都显得咱们手懒!”
象征性地打完了后,又一个小二说道:“东家,那姓蔡的一家没一个好东西,临走给你一文两文铜钱,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咱们人穷,但也不受他这口软气!要不,咱们这便上茅厕去,把那腌臜钱扔进粪坑里,你看如何?”
在众小二的哄然呼应声中,掌柜的把紧握的右拳一张,说道:“谁要扔?这便拿去!”
“咝——”众小二无不倒抽一口凉气——东家的手掌心里,赫然是两个金光闪闪的金锞子……
一时间,众小二的眼睛再次撑大,刚才还只是塞个拳头,现在塞个人头都是游刃有余。
“这这这……我不会是还没睡醒,在发梦吧?”宝山喃喃自语道。
掌柜的老实不客气,伸手在宝山胳膊上狠掐一把,直掐得宝山一蹦多高,大眼睛中顿时洪波涌起,呲牙咧嘴地道:“东家,你好狠的心啊!”
“我狠心?!”掌柜的把手一转,把金锞子塞回怀里,“既然说我狠心,那我就不给你们添工钱,置新衣了!”
众小二一听,无不踊跃,便把宝山按住,乱纷纷道:“敬爱的东家!您别听宝山这兔崽子满口放屁。这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们不打他,都显得我们手懒加脚懒!我们这便教训他,给东家您消气!”
再一次象征性的把宝山给打了一顿后,众小二围拢在掌柜的身边:“掌柜的,我们的工钱……?”
掌柜斩钉截铁地道:“这个月就添!只是……”
众小二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只是什么?”
掌柜的皱着眉头道:“只是我想不明白,蔡府的人为什么突然间转了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死性呢?”
一个小二道:“东家!这不明摆着的吗?蔡九家出来的都不是东西,这些东京太师府出来的,看来还是个东西!”
另一个小二道:“我呸!蔡家为人,通国皆知,哪里有甚么好东西?这金锞子啊,还不是咱们百姓的血汗?被他们蔡家刮了去,赏了那些为虎作伥的奴才后,又来咱们身上摆阔了!咱们该当吃孙喝孙不谢孙才对!”
宝山摸着脑袋道:“我却有个道理!都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蔡家的人,是不是就要死了?”
话音未落,无数只手伸过来,已经捂上了他的嘴。掌柜的卷起袖子,骂道:“看来,我不打你,都显得我手懒脚懒人更懒!这等心愿,你在神佛前心里许一许也还罢了;当众许出来,这不是给大家作祸吗?扁他!”
众人的七手八脚中,西门庆一行人,已经来到州衙蔡府门前。这正是:
堂前君子身作假,世上众人口镌碑。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19章 跋扈今来何处?
西门庆一行人大马高车的来到蔡九知府门前,只见府门紧闭,几个豪奴坐在黑漆的大方板凳上,看了西门庆这行人一眼,互相厮推着,半天后一个年纪最小的人被义不容辞的一脚踹了出来。
此时西门庆、吕方、郭盛、蒋敬都已下马,那年轻豪杰不情不愿地晃了过来,腆着胸脯,把脸几乎昂到了天上去,向着西门庆面上一指,喝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吕方郭盛见走狗竟然敢对大哥无礼,心中都是大怒,但二人眼眉一立时,却被蒋敬左右扯住了。
西门庆神色不变,拱手道:“我们弟兄远道前来,是向江州知府大人处寄顿箱笼的。”
那年轻豪奴到底没经过多少大事,一听是寄顿箱笼而不是送礼行贿,这颗心先就凉了一半儿,心底暗自思忖道:“我只说这么多车,这些人又是恁大的气派,想来是不知哪一家官宦走我们老爷的门路来跑官的,我们这些守大门的弟兄们必然能发一笔小财,谁知却是个寄顿箱笼的,这一下可真是料错了,晦气啊晦气,大财发不成了!”
这走狗到底年轻,见识短浅了,他也不想想,若是平常交情人家,怎会有箱笼送上门来寄顿?一想到捞不了门包儿发不上大财,顿时就心下不爽利起来,便指着西门庆喝骂道:“你这厮,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知道这里是甚么地方吗?这里是蔡府!是当朝太师京老爷的贵公子的住处!这寸土寸金之地,哪里有地方给你寄顿箱笼?快走快走,再敢迟滞时,老大的板子打不下你的下半截儿来!”
“你却要打谁?”郭盛终于忍不住,冷着声音喝问道。≮更多好书请访问。。≯
那年轻豪奴不见西门庆把出买路钱来,却听郭盛掷过一句冷话来,心下顿时恼羞成怒。他们这些走狗,跟着蔡九知府,一向在江州横行惯了,当真是睥睨公卿,奴视将帅,哪里将除了蔡姓之外的人放在眼里?当下便把指着由西门庆脸前转到了郭盛面上,骂道:“用板子打死你,还是你的幸运!若惹得老爷动起无明来,一个眼色儿丢到三班捕快那里去,将你们当贼办了,陷进死囚牢,让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知道你家大爷我的手段!”
话音未落,只得“啪”的一声,那豪奴脸上早吃了一巴掌,直从这边滚回到门廊下去。这一掌打得好不厉害,那年轻豪奴半张脸顿时肿得老高,连三颗槽牙都被打飞了。
吕方捧着自己的手,突然间愁眉不展。郭盛见了便奇怪道:“二哥,你打了人——不不不!打了牲口,怎的如此模样?”
往自家手上连连吹气,吕方废然叹道:“一时生气,却忘了牲口脏啊!这一巴掌虽然打得亲切,但待会儿洗手,少说也得洗下斤把腌臜猪油来,没的叫人恶心!”
郭盛便一皱眉,把手在鼻前招了一招,摇头道:“早知如此,哥哥就应该一刀砍了那厮的头才对!谁叫你用手去打那牲口了?这却不是自寻烦恼?”
他们两个一搭一档,那边厢守门的豪奴们全跳起来了。为首的那个瞄了瞄西门庆这边,笑着向被打得天昏地暗的年轻豪奴问道:“小六子,中元节刚过,你要在府门前表演狮子滚绣球,早错过领赏的好时候了!”
众豪奴听着,又是好笑,又不能笑,唯恐一笑之后,在西门庆这干外来人面前折了锐气。
调侃了小六子一句,那为首的豪奴这才慢慢转过身来,向着西门庆他们冷冷一笑,慢条斯理地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们是哪里来的?竟然敢在我蔡府门前撒野?今日我江州十字路口出人,难道你们活得不耐烦了,见那两个死囚孤单,因此想和他们扎堆儿凑个热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