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报应就在目前,却不是反招其祸?’”
看了看四周,西门庆笑道:“当然,小弟转述这位哥哥的话,只取其大意,话虽不同,道理却是一样的。”
四下里众人点头,皆道:“这个做哥哥的说的话,倒也有些道理。”
西门庆却道:“那通判弟弟却回绝了哥哥的讨情,当然我转述的也只是道理,与原话不同——‘哥哥休怪小弟说。这世上的道理,自私自利的多,利国利民的少,信奉这些道理的人越多,这个国家就越积弱。小弟不才,读了圣贤书,又做了官,自当发奋图强,挽回颓风,虽绵薄之力,亦当尽心一试,怎能随波逐流,和光同尘,泯然于群氓之中?若有甚么不测,小弟愿一身当之,绝不连累哥哥!’”
听得这番言语,四下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西门庆笑了笑,说道:“这本来是他们兄弟间的私密话,但当时侯健兄弟正在这通判家做针线,讨生活,因此无意间听到了,几天前又说与我听,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位看似可杀的通判,也是位铁骨铮铮、敢作敢为的好男子!”
听得西门庆诚挚的言语,黄文炳长吁一声,泪如雨下。
默然无声中,晁盖问道:“四泉兄弟,后来怎样?”
西门庆道:“在这位通判的维持下,江州一地,私铸之风大刹,国家因其力而得其利,江州物价,并无波荡。然这位通判的这番功劳,却被恨其入骨的上宪一笔勾倒,江州百姓,从来不知他们这几年的平静生活,实出于这位通判所赐!更有无为军那干因财路受阻的奸民,诟谇谣诼,给这位本该被嘉奖表彰的通判起了个‘黄蜂刺’的诨名。不久后,朝廷整饬吏治,不知怎么的,这位通判便因莫名其妙的缘由被革职,一直赋闲在家,直到今天。”
来到宋江面前,西门庆深深一揖,抱拳道:“公明哥哥,黄文炳黄通判虽然大大的得罪了你,但平心而论,他是朝廷体制中人,见有人题写反诗,自当向上禀报,这正是他的本份,足见其忠。咱们梁山水泊,爱的是忠臣义士,杀的是污吏贪官,今日哥哥若因一己私怨,一怒之下杀了黄文炳这等忠臣义士,岂不令天下晓事的英雄好汉们齿冷?黄文炳一家性命是小,伤了郓城及时雨的名头事大!因此小弟向哥哥讨个情——宁可斩了小弟,不可绝了天地间的善念!”
此时宋江的脸上,但只见青一阵,红一阵。黄文炳这厮害自己屎里滚、尿里卧,若不杀他,如何出得了心头的一口恶气?但如果执意定要杀了此人,西门庆说的却极是有理,除了徒显自家心胸狭窄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前思后想,宋江还是一咬牙,暗想道:“罢罢罢!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宋江还有多少大事要做,岂可今天在这里乱了阵脚?不如且饶黄文炳这厮一命,一来显我的雅量,二来正好卖给四泉兄弟一个面子,他感激我必深,今后有事,必得其死力!”
主意拿定,宋江便咬牙道:“黄文炳这厮,害我和戴宗兄弟太甚!与其忍辱偷生,不如背负杀贤之名!今日我非杀这黄文炳不可!”
戴宗急忙道:“公明哥哥,万万不可!黄文炳虽几次三番害你我兄弟,但正如四泉哥哥所言,其人忠义所在,不得不为耳,并非出于私怨报复。哥哥若害其性命,天下英雄好汉,将如何看待哥哥?还请公明哥哥三思!”
宋江故意怒了起来,瞋目扬眉,不理戴宗。
西门庆略一思索,早已识破了宋江的诡谲面目,心中冷笑着装模作样道:“公明哥哥,古时晋文公不诛伤宝马之野人,最后战阵之中,得其救了性命;齐桓公不计管仲射钩之旧怨,以之为相,得以威加诸侯,成就霸业。哥哥号称及时雨,胸怀四海,难道还容不下一个黄文炳吗?若哥哥不从,小弟只有跪恳!”说着,撩衣破步,就要上前拜倒。这正是:
别抱意气人皆怨,各怀心机谁更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37章 蔡九
穆家庄草厅之上,西门庆和宋江都是欲擒故纵,各展心机。西门庆虽然学贯古今,足以威镇奥斯卡,但宋江本色出演,亦是丝毫不落下风。
眼看西门庆就要拜倒,宋江见火候已足,急忙抢上,一把扶住了西门庆,双目间两泓激动的清泪簌簌而下,哽咽着道:“四泉兄弟!四泉兄弟!做哥哥的今日才知,你的一片深心,都是为了我宋公明!得着你这样的好兄弟,一时的小小折辱,又算得了甚么?看在兄弟你的面子上,这黄文炳,我便饶了他罢!”
众人听了,无不松一口气,蒋敬便道:“到底是公明哥哥,见事明白,不枉了四泉哥哥一番苦心!”旁人都跟着点头称是,只有李逵愣愣的不明所以,眼见无人可杀,深觉失望之下,不免意气消沉。
但西门庆接下来的话却令黑旋风精神一振。
西门庆被宋江一扶,当下便就坡下驴,稳稳地站正了身子——他压根儿就没有对宋江这黑厮下拜的意思——扶了宋江的手,西门庆真掣地道:“公明哥哥放心,哥哥之仇,冤有头,债有主,虽然不干黄通判的事,却还有个正主儿在这里,这便把出来让哥哥杀个痛快!”
宋江不由得一怔,问道:“四泉兄弟此言何意?”
西门庆先一挥手:“且将黄通判一家请入上房歇息,好生款待,不得无礼!”等穆家庄的庄丁和一队梁山学兵把黄文炳一家簇拥了下去,西门庆这才说道:“公明哥哥江州之难,罪魁祸首还是那蔡九知府,黄文炳一人,只是个引子而已,何足轻重?小弟不才,已将蔡九知府全家赚来在此,公明哥哥若要报仇,正好刀刀斩尽,刃刃诛绝,方为称意!”
一言未尽,旁边又跳起了黑旋风李逵,大叫道:“若灭那蔡九贪官满门,还得俺铁牛来操刀!”
草厅之上,江州众豪杰哄然一声,万语千言汇成一句心声:“那狗官贪赃枉法,荼毒生灵,江州被害苦了的百姓恨不得吃他的肉,寝他的皮,今日灭他满门,已经是迟了!”
宋江听了,呆了半晌,这才举手道:“众家兄弟且休乱嚷,听我一言!”
众人收声,齐齐道:“公明哥哥请说!”
宋江便向四下作揖道:“那黄文炳,小可听从众家兄弟的意见,已经饶了他;这蔡九知府,却盼众家兄弟做个天大的人情,把发落的权力交予宋江才好!”
西门庆笑了一笑,拱手还揖道:“便依公明哥哥!众家兄弟,你们意下如何?”
蔡九知府全家都是西门庆妙计捉来的,他既然都答应了,众好汉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因此众人七嘴八舌地道:“公明哥哥说甚么就是甚么了!那蔡九贪官,是杀是剐,是红烧是切片,都由哥哥做主!”
看到宋江四下里连连抱拳称谢的样子,西门庆又笑了一笑,大声道:“带贪官蔡九!”
西门庆想的是——依照宋江的本性,这黑厮多半又要保蔡九这贪官不死。如此一来,必然令众人大失所望,正好再下一下及时雨的威望;就算自己所料有误,宋江竟然逆天把蔡九贪官给宰了,西门庆这里也损失不了什么。
早有梁山学兵,将愁眉不展的蔡九知府带了上来。
自从来到了陌生的地方,虽然衣饭不缺,但自古官贼不两立,蔡九知府终究心中忐忑难安。一夜之间,头发都白了几根,满心里打算着如何寻条生路出来,却偏生没这般急智,只能愁对结发妻子那张可厌的老脸,怅望着外宅美妾那娇嫩的容颜,唉声叹气不已。
他的两个孩子平时锦衣玉食颐指气使惯了,今天突然从云端里掉进了泥涂,哪里适应得了这般落差,不时的在旁边抽噎几声,更增蔡九知府的烦恼。
现在终于有人把自己带了出去,蔡九知府一颗心剧烈地跳荡起来。刚才他还在抱怨无人搭理,此刻却只愁搭理自己的人太多了。
一上草厅,看了恁多的英雄好汉,蔡九知府的腿就先软了十分。当下顺水推舟,就势往厅上一跪,颤声道:“江州卑职蔡得章,向各位好汉爷爷叩安了!”说着撅起屁股以额抢地,再不敢仰视。
众人眼中的鄙薄之色若象庄外的浔阳江水,蔡九知府早就已经被淹死了,但宋江却象苦海中的莲舟一瓣,做了蔡九知府救难的慈航。
只见宋江宋公明,疾步抢到蔡九知府对面,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直展展地对跪了下去。
西门庆暗中冷笑:“果然不出我所料!”
却听宋江躬身道:“文面小吏宋江,拜见蔡大人!这几日里得罪之处,还望府台大人恕罪!”
蔡九知府听到宋江言语卑恭,态度和善,似无为难之意,这才大了胆子,将头略略抬起,往宋江面上一瞄,先唬了一跳——此人却不是那个滚屎爬尿,满口“我是玉皇大帝女婿,丈人教我引了十万天兵来杀你江州人,阎罗大王做先锋,五道将军做合后,有一颗金印,重八百余斤”的配军罪囚宋江宋公明吗?
想到自己不久前还把其人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蔡九知府心惊胆裂,当下叩头如捣蒜,连声哀告起来:“小人受了奸人挑唆,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人,请大人看在小人被蒙蔽的份上,恕我吧!”
宋江心中,亦有些激动——自他做押司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和知府大人距离得这般近,而且是平辈论交!
正心潮澎湃之时,却见蔡九知府向自己猛叩头,宋江一惊,急忙“乒乒乓乓”地叩了回去。
草堂上众好汉,见这二人互相对磕,说是拜天地吧?不见喜服不闻喜乐;说是拜把子吧?不设香案不摆香炉。真不知宋江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
在叩出脑震荡之前,宋江终于醒悟过来,急忙将蔡九知府大力搀扶而起,来到草厅正中坐下,自己在旁垂手侍立。
西门庆皱眉问道:“公明哥哥,你这是何意?”
宋江向四下里一望,反问道:“众家兄弟,方才大家都说了,将蔡大人的生死,尽皆交由我来安排,这话可是有的?”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却也只能点头道:“正是!”
宋江便颔首道:“这便是了!我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