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从前旧事,阮铭川苦笑道:“七哥,小弟自从出了咱们石碣村,才知道人离乡贱,无钱寸步难行。小弟的文章策论写得再好,但没有钱孝敬座师,也是枉然。因此到最后,小弟将求功名的心彻底淡了,想到辜负了二哥他们的心意,也没脸再回石碣村。后来生计所迫,只好乘着年轻体壮,跑去胡乱做了厢军,仗着从小跟着阮大娘学得一手好鱼羹,饭菜烧得入味儿,官儿们吃着都喝彩,手下也管了几十号伙头军,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蹉跎着岁月。这回枢密院调拨人马,小弟随军征进,这才做了关胜将军的部下。只是想不到会碰上七哥,亦是幸事!”
阮小七笑道:“幸个屁!如今哥哥我被关在这个笼子里,人做不得,鬼只怕倒是要变哩!别的也不多说了,若真有那么一天,兄弟给哥哥准备上好的断头饭,也是咱们同宗一场。”
听了阮小七这话,阮铭川不悦道:“七哥说的这是甚么话?小弟也是阮氏族人,安有坐看兄长身陷囹圄,却见死不救的道理?七哥你们且忍耐,待下一次出营采购菜蔬油盐的时候,小弟舍了这条命,将两位藏在大车里,偷运出去,也算是略报从前厚恩之万一。”
阮铭川说这话时,嗓门儿压得极低,唯恐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谁知饶是这般小心,还是被人在帐外连声大喝:“阮大勺子!阮大勺子!”
这一声突如其来,吓得阮铭川的心脏好悬从嘴里蹦出去。阮小七一瞪眼,反吼道:“是哪个纸糊的驴这般大嗓门儿?也来干扰七爷饭醉的兴致?”
帐帘一掀,进来一人,却是随侍在关胜身边的关西大汉之一。此人见阮铭川正手忙脚乱地在收拾阮小七与张横陷车里的碗筷,笑道:“到处找你不着,原来却在这里!快随我去,关将军等着要见你哩!”
阮铭川心头猛跳了几下,不动声色地问道:“将军欲见小人何意?”
关西大汉摇头道:“我亦不知,阮兄弟你见了将军,自然明晓。”
阮铭川心道:“莫非是我救七哥的心事败露了,所以主将招我去,就此擒拿?这决不可能!我想算的都是掉脑袋的勾当,因此才小心翼翼,一直牢牢藏在胸底,睡觉时嘴上包着手巾,梦话里也漏不出半句,今日觑了机会,才来对七哥他们明言——主将他便是有通天彻地的才能,又怎能洞悉我的心事?我且定下神来往中军帐去,倒要看看关真君的后人有何话说!”
到底是石碣村出身的读书人,胆量宏大,非一般的酸文腐醋可比。阮铭川跟着引路的关西大汉,来到中军帐外通禀了,关胜传唤,阮铭川昂然直入。
进了帐中,见座上关胜、宣赞、郝思文都在,阮铭川面不改色,上前拜倒:“小人阮大勺子,参见三位将军。”
关胜捻着美髯,命阮铭川起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然后笑向宣赞道:“兄弟举荐的,就是此人?”
宣赞点头道:“正是。小弟从东京来得急,身边没有亲随伺候,只好胡乱从军汉里拨几个人来用。这个阮大勺子,虽然看着文静瘦弱不象个大师傅,却是烧得一手好菜肴,比当年郡王府里的厨子,却也不遑多让。小弟因此欣赏他,专门看了他的军籍,这才知道他原来是这里石碣村人——这个却不是机缘巧合吗?哥哥欲行大计,上天就送了这个人过来!”
关胜转向阮铭川问道:“这位阮兄弟,你当兵吃粮,有几年了?”
阮铭川恭声答道:“回将军的话,小人因家中没了过活,只好入厢军吃粮,如今已是四年有余了!”
关胜道:“当军四年,却还是一个小小的伙头兵,有志者不取。如今我有用你处,若你能建功时,高官厚禄,唾手可得——却不知你有这胆子没有?”这正是:
两阵交锋谋为上,三军搏命智当先。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94章 做细作
阮铭川听了关胜循循善诱之言,心道:“这番话,我若是在四年前听了,说不定还会热血沸腾一番;但经过了多少事后,我已经成了阮大勺子,再不是当年的那个毛头小子阮铭川了!”
关胜、宣赞、郝思文见他怔怔不答,均不以为异,毕竟一个伙头兵乍闻平步青云的喜信儿,能保持头脑清醒的能有几个?这个阮大勺子没欢喜得直跳起来,倒证明了他是个沉稳性子,此人得用。
又过了一会儿,阮铭川才淡淡地道:“将军怎么吩咐小的,小的便怎么做吧!做的合了将军的胃口时,还怕将军亏待了小人吗?”
关胜见阮铭川做出了决断,与宣赞、郝思文点头相视而笑,三人摒退左右,然后才向阮铭川道:“如今我奉朝廷命令,进剿梁山,只恨这帮草寇龟缩于水泊之中,难以打探贼人内情。本来我想派人混进贼群中去,只恨无人可使,直到今日宣赞将军举荐了你,方解了我的疑难。”
阮铭川愕然道:“小人只是个做饭的,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若此去误了将军的大计,小人失了命倒也罢了,只是愧对了将军的知遇之恩!”
宣赞听了不悦道:“现在朝野上下多少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的人,都做了大官小吏,也没见朝廷斥革了几个去。让你去做个小小的细作,偏生这般说嘴!”
阮铭川这一番故作为难,表现得恰到好处,若是不假思索就一口答应了,没的惹人疑心,现在听他婉言推辞,关胜反倒要转过来抚慰他:“阮兄弟放心,若贸然强令你入水泊做细作,确实会枉送了你的性命。但是——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两个接引人,此一去,必然履险如夷,克成大功!”
阮铭川愣愣地问:“却不知这接引人是哪两个?”
关胜笑道:“便是日前成擒的张横、阮小七那两个贼头儿了!若是阮兄弟你出手救得他们性命,还怕他们不带你风风光光上梁山去吗?”
阮铭川听了急跳起来,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小人有几个脑袋,敢卖放贼寇?便是今日送饭,也只不过念着与那阮小七同是石碣村人的情义,聊表寸心罢了。人情做到此处,已是极致,若说救了他们出去,打死小人,小人也不敢应承!”
关胜听了,笑着击掌道:“妙啊!原来你已经同那阮小七有了接触,倒省了我一番布置。阮兄弟,你本是石碣村人,如今便叙起同乡之谊,去救了那阮小七,他也起不了疑心。那时你只说走投无路,他自然引你上梁山。那干草寇虽然妄称替天行道来蛊惑人心,但兄弟义气上头却是真不错的。你救得张横、阮小七性命是实,便是被精细人识破了你是去做奸细的,也不致于伤了你的性命。”
阮铭川听了心中暗喜,面上却苦着脸道:“将军日前擒了张横、阮小七那两个贼头儿,千军万马都知道了,如若被小人轻易‘救’了去,旁人不说,军中的监军那里却如何交待得下去?将军岂不落个失职的处分?这个……”
关胜笑慰道:“这个无妨,上官那里,自有本将军去分说。张横、阮小七之辈,只不过狡兔而已,但能擒得梁山上的那几头猛虎,区区狡兔,纵之何碍?”
宣赞性躁起来,大喝道:“你这厮!贪生怕死,就直说好了,何必在这里推三阻四找借口?我家哥哥屈主将之尊,给你详加解释,你便当俺们兄弟是好性子吗?再敢拿大,惹恼了老爷,便判你个临阵脱逃,推出辕门斩首!”
郝思文急忙劝道:“宣赞哥哥息怒。招兵买马,也得各人情愿,尤其是此等做细作的勾当,岂是用绳子绑了就能成事的?”
红脸白脸并作之下,阮铭川顺水推舟拜了下去:“小人愿听将军差遣!”
关胜笑着亲手将他扶起,说道:“进剿梁山,非是一日之功,阮兄弟此去,亦不必心急与我军联络,只是深扎根、谨行事为上。”
阮铭川连连点头:“是是是!小人省得了。”
关胜又道:“你借着救张横、阮小七的功劳,打入梁山内部,却要勤谨些。山前山后,旱寨水寨,诸般出入道路,明哨暗伏,都要记在心里;还有,梁山众头目之间,谁与谁交好,谁与谁不和,你也要探听个明白——尤其是及时雨宋江和三奇公子西门庆,更是重中之重——你可明白了吗?”
阮铭川恭声道:“小人牢牢记者!”
关胜又叮嘱道:“若眼中见的事积攒多了,或有了甚么必送的情报,你便去求那阮小七,只说自己思乡,想回石碣村拜见父老,这是人情之常,谁能生疑?那时你便借去石碣村之机,与我所派之人联络。常言道: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有你暗中传递贼情,主客之势终将慢慢逆转,那时一鼓破敌,犁庭扫穴,方见你的大功劳!”
阮铭川再三答应,然后说道:“既如此,那小人以后就要与那阮小七多亲多近,那些看守俘虏的人马,还请将军安排得稍远一些。”
关胜点头:“这个何须你说?如今天色已晚,你且退下吧!待本将军安排好了放人的妙计,自然知会于你。”
阮铭川退下,关胜、宣赞、郝思文集思广议,商量如何放人不提。
第二日一早,阮铭川收拾了一盒子好饭菜,往俘虏营里来,如今私盐做了官盐卖,胆气更壮了好些,觑个看守人不在的空儿,阮铭川便将昨晚关胜寻自己的事都说了一遍,最后笑道:“这个却是瞌睡时碰上个枕头!恭喜七哥,过不了几天,你们便能无惊无险地出去啦!”
阮小七只顾埋头大嚼,将这生死安危之事浑没放在心上,船火儿张横却道:“甚么话?俺老张不走!”
听了此言,阮铭川愕然:“却又作怪!如此天赐的良机,若不抓住了,过后必然懊悔!”
张横拗道:“俺带着一两百兄弟来劫营,都陷在这关胜小儿手上,俺老张愧对他们。救不出他们倒也罢了,却要让俺老张舍了他们一个人逃命?俺哪里有那个脸?好男儿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俺便陪众兄弟留在这里,随他千刀万剐便是!”
阮铭川一听,差点儿疯了,急道:“好我的大爷嗳!在这千军万马丛中,能偷走两个人,已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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