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二位公公,西门庆那厮扎营在哪里?待小将领兵去平了他,迟了说不定就叫他跑了!”
比起毕胜的迫不及待,倒是鄷美还仔细些,此时依然记得究根问底:“两位公公,却不知那细作为人如何?可信得过吗?”
道太监不悦了:“岂有此理!难道你们以为咱家是眼内不识人的蠢材吗?竟敢这般啰嗦!”
他这一放脸,鄷美和毕胜都是心下打鼓,急忙连连赔罪,自承该死。
宫太监唱红脸道:“道兄弟休得生气,鄷将军如此谨慎,可见得虑敌周全,此战稳操必胜。鄷将军,我那心腹人姓阮名阮铭川,正是此间石碣村人,因此打入梁山泊内部,方能这般轻而易举,那帮草寇谁能想到乡里乡亲的,竟然会是咱家的探子呢?哈哈哈……”
鄷美毕胜当然也想不到宫、道二太监被海外的财迷了心窍,放着同样乡里乡亲的交情,竟然当了西门庆的探子,出卖了自家两个。不过有了官方的解释后,鄷美疑心尽去,往前拱手道:“小将任凭两位监军大人差遣!”
道太监便适时地道:“二位将军休怪我说。西门庆是官家眼里头一个反叛,少说也有十万贯的花红在他头上悬着。这一回若捉了他,功劳是你们的,赏金是咱们的,若觉得咱家分得不公,趁早走人扯蛋。”
宫太监在一旁杀鸡拉腿:“哎!道兄弟不可!如今捉拿贼首,正是要将士们出力的时候,焉能将所有的赏金都由咱们关领了去?”
这俩阉货演戏演全套,一番争多论少,将鄷美心中最后的疑惑之情荡涤得一干二净,跟毕胜对望一眼时,心潮都不由得澎湃起来。
西门庆的名头委实太大,东京城中,宰相王侯,红颜绿鬓,不知牵挂了多少人的心思。若能活捉了他解上开封府,也不知能得多少好处,便是舍了那些须悬赏又如何?
因此虽然道太监大秀演技,把价钱杀得极低,鄷美毕胜也顾不得与他计较,胡乱点头答应了,然后围着阮铭川献上来的“密书”看了起来……
鄷美和毕胜不知道的是,今世细作的密书和后世领导的秘书一样,十有八九都是最坑爹的东西。
是夜月光如昼。黄昏时分,官军饱餐战饭,披挂整齐,马摘鸾铃,人披软甲,一个个衔枚疾走。约行了半个更次,路边转出一人,低声道:“来的可是宫、道二位老司长的人马?”
身先士卒的鄷美上前低声应道:“正是。阁下莫非是……?”
来人道:“在下阮铭川!知道今日要干大事,特来给三军带路!”鄷美毕胜闻言都是大喜。
阮铭川引着官军,净往芦花荡蓼叶汀深处钻了进去。此时正值气爽秋高,芦苇长过人头,几千精兵往苇海里一撒,就如一滴水掉进了大海,再显不出甚么来了。众官军只顾跟着前头的人无声闷走,走到最后,连自己都走转向了。
鄷美毕胜是京师出身的军官,从来没走过芦苇荡里这等拖泥带水的烂路,但为了抓西门庆立功,这回也说不得了,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走到后来,靴子里灌满了淋漓浆水,冰得脚麻,渐渐的脚下湿泥也越来越软,靴子几回陷进泥水深处,幸得亲兵潜泳找回。
但别的小兵可就没这等好运道了。芦苇荡象贪官一样张开了磨牙霍霍的大嘴,把众小兵的鞋子十有八九都给吃了。秋天的阔叶水草,其根部正当最饱满锋利的时候,脚上有鞋子时,它们还显得安分些,如今众小兵都成了赤脚大仙,它们那还肯客气吗?一时间,闷哼低骂声不绝,不断有士兵的脚丫子被水草割开口子,血沃芦苇荡。
毕胜倒霉,一只靴子怎么也摸不回来了,一脚正踩在一株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阔绰水草上,脚心里“次啦”一下,顿时被拉开一条血糊糊的大口子,还没等鲜血欢呼着飙出,烂泥水先一拥而上,和伤口亲密无间地会师在了一起。
毕胜张大了嘴无声地惨叫了一声,然后一屁股坐进了泥汤里,骂道:“娘的!这仗没法儿打了!阮铭川,你带的这是什么路?西门庆的营盘若能扎在这等黄汤里,我头一个不信!”
阮铭川的声音在八丈外传来:“将军,西门庆确实不能把营盘扎在稀泥里,不过他能把兵马布置在小船上。”
鄷美听了将大腿一拍,遗憾道:“唉!误矣!来时若弄些划子,此时也杀进西门庆营盘多时了!”
这一拍不打紧,拍完后才发现,自己的一只靴子象领导一样受不得这一拍,飘飘然间不知在烂泥水中同流合污到哪里去了。
阮铭川的声音在十六丈之外传来:“将军急欲进西门庆营盘?此事容易,将军只消稍安勿躁,坐等便是。”
鄷美心中激灵一下,喝问道:“阮铭川,你往哪里去?”
阮铭川不答,只是突然间在二十余丈外振吭长笑。一人笑,千人和,整个芦苇荡中顿时成了欢乐的海洋。
就听笑声中有一声断喝道:“在下三奇公子西门庆,在这厢肃迎贵宾了!”
众官军听着,没高低从丹田里先齐滚出一声苦来。各自拖枪拽刀,往四面八方戒备时,却见芦草漫天,风动处仿佛都化成了裹着黄巾的猛士,踊跃着往上扑来欲帮梁山拿人。反观自家这一干人,却是盔歪甲斜,狼狈不堪,官军不由得为之夺气。
正人心惶惶之间,却听一声炮响,那振聋发聩的爆裂声直滚进九天云霄里去,就着水音,在众官军心头尖儿上乱颤。跟着四方芦苇深处桨声咿呀,有无数人口中嘲歌而来——
“梁山也种桑和麻,更杀贪官过生涯。世间血孽我背尽,幸福神州亿万家。”
“雷音鼓动贼胆寒,旌旗十万破玉关。民生何必救星主?血洗腐恶旧江山。”
“天地生我无用身,亦能挥刀杀佞人。此处先砍奸贼首,京师后斩赵王君!”
歌声雄壮,势如涛涌潮生,众官军尽皆面如死灰。鄷美突然发现,他辛苦依着太祖祖训练出来的禁军精卒,原来只是一群被骟过的公马,在关键时刻,总是缺少了最重要的一些东西。
毕胜呆呆地坐在草莱里,听着歌声渐进,心头的绝望陡然化作困斗的凶兽,直蹦跳了起来。
一声厉吼中,毕胜抢过袭营专用的油松火把,点开火摺子将火把烧得猎猎作响后,大叫道:“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宁死不辱!今日与梁山草寇同归于尽!”说着,将火把直烧进周围芦苇丛里去。
这时的芦苇正当枯干季,被火一引,便是燎原之势,再被秋风一激时,真如野马奔腾,瞬息千里,再长的腿子也跑不脱身,只有死路一条。毕胜也是被逼急了,禁军的尊严让他耻于做梁山的俘虏,他更不愿成为某个草寇献功的首级之一。既如此,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谁知梁山的芦苇与别处不同。别处都是枯朽腐败,此处却是犹然保持着水份生机,秋风萧瑟中一派欣欣向荣。毕胜的火把伸过去,虽然烧得芦草毕剥作响,但火过后,芦草依然是半枯不焦,竟没半分火势扩散。
哀嚎一声,毕胜将火把往泥水里一掷,拔出腰间长剑,仰天长叹道:“天亡我也!”说着,便要横剑自刎。却被鄷美眼疾手快,一把止住,喝道:“毕兄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正当此时,却听四面歌声一寂,西门庆大喝道:“梁山杀贪,只诛首恶,不计胁从!尔等皆有父母妻子倚门而望,若知汝等兵败,目中泣血,其苦如何?三奇公子西门庆在此传下将令——但降者,免死!”
一声喝,威伏千军。这正是:
野火明灭叹旧事,渔歌转折起新局。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12章 归降
西门庆的名誉,在宋朝的军队中居然蛮不错。
这也是托了那一出《下河东》的福,不但是已经降了的呼家将,就是其它还是对头的大宋兵将,也觉得这位三奇公子很是知音。
宋朝严重不相信武人,视士兵更如微尘,积百余年,没有哪一个文人学士愿意为他们这个阶层鸣一声不平,但就在三个月前,西门庆做了这件事,而且把这件事做得轰传天下。
不知有多少老卒宿将,听到那一句“多少人纵横疆场未伤命,如今却含冤而死饮恨终身。从古来太平总由将军定,为甚么不许将军见太平”时,心中眼中,都有暖流融过,然后百感交集,心潮澎湃。
因此,当西门庆临阵一呼时,已陷绝境的宋军将士们再难有决死之心,也不知是哪一个做在头里,倒转长枪,将枪往梁山划来的小船上一掷——“咣当”一声,降顺的锣声就此敲响——一传十十传百之下,三千禁军精锐束手就擒。
鄷美、毕胜对视一眼,二将均是垂头无语。
这边凯歌高奏后,天甫黎明。西门庆不顾疲乏,领军转战宋军营盘。见到梁山兵临寨下,将至壕边,营里宋军一时慌了手脚,鄷美、毕胜皆不在,只好把两位监军请了出来主持大局。
宫太监面沉似水,环视众人道:“尔等自问,比呼家将如何?”
众武将面面相觑,愕然半晌后方回答:“呼家将将门世家,呼延兵大宋精锐,吾等不如也!”
宫太监点头,又问道:“再问尔等,汝等比梁中书又如何?”
众武将皆摇头道:“梁中书上有岳父老太师做主,下统河北精兵为其羽翼爪牙,我等如何能与他相比?”
宫太监长叹一声:“这便是了!想当初,以呼家将之勇武绝伦,兼梁中书之内外用命,皆败北于梁山西门庆之手——一降一逃,英名至此翻成画饼!今日尔等武不及呼家将,文不及梁中书,鄷美毕胜已成覆辙,援军救兵徒为空梦——欲螳臂挡车,与西门庆做孙吴之对垒,可乎?”
众武将你眼望我眼,都胆怯了,便齐向宫太监拱身道:“似这般进退无据,战守无依,如之奈何?还望监军有以教我等!”
宫太监便款款言道:“想当年西楚霸王项羽忍不得一时之辱,自刎于乌江,遂令汉家掌了朝政;如若其肯低头渡江,江东子弟多材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天下何得归于刘家?因此成大事之人,必当爱惜身命,大丈夫慧眼避凶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