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卢俊义兴致不高,西门庆便道:“卢员外远来,身子困倦了,今日且早早安歇,明天辰时,抖擞起精神,也叫那边梁中书吃上一惊方好!”
卢俊义胡乱点头应承着,回自己的帐篷里休息去了。但这一夜辗转反侧,却哪里睡得安稳?
第二日天甫黎明,两军排开阵势,卢俊义隐在门旗下向对面看时,却见人如猛虎,马似欢龙,一骑当先飞出,座上将精神抖擞,喝声如雷:“既要斗将,却不知梁山哪一位头领来做我的对手?”
看得清楚,听得分明,卢俊义认出那员大将正是自己的师弟史文恭。只是一别十数年,二人容颜都有所改变,回想起当初的少年往事来,真恍如隔世一般。
回过神来,发现梁山众头领自西门庆以下,都含笑看着自己。卢俊义暗暗叹息一声,心道:“罢了!便是再抱愧十分,如今形格势禁,也只好鼓勇向前!”提马横枪,缓缓出阵。
史文恭见梁山阵上旗幡卷动,一将缓马步而来。修眉凤目,眼中无杀伐之气,低头敛额,面上有讨愧之容。说他是商铺掌柜,有余有余,算其做沙场悍将,不足不足。
“这人是哪里跑来凑数的?”史文恭目光一掠之余,就不由得暗暗好笑,“梁山怎的派这么一个人出来?莫非已是黔驴技穷了吗?”
当下丈二朱缨枪翻起,枪头遥向来人一点,喝问道:“对面来人为谁?速速报上名来。史某人枪明枪快,枪下却不挑无名之辈!”
卢俊义心中感慨万千:“少时我轻狂,他谦恭;今日却反了过来,他多少精神,我却几许畏缩……”一边想着,一边抬起头来,涩声道:“师弟,你真认不得我了吗?”
史文恭一听之下,心头剧震,张大了眼睛打量时,面前人眉眼间依稀透出少年卢俊义的端倪来,只是这气质变化实在太大,实叫人不敢贸然相认!
“竟是……卢师兄吗?”史文恭颤声道。
卢俊义抱拳道:“正是小兄。”
史文恭一时无言,只是心中苦笑:“我马上功夫有成后,念念不忘寻他一雪前耻;没想到今日其人真来到我的马前时,我居然差点儿就认不出他了……嘿嘿!世事无常,造化弄人,竟是如此滑稽!”
过了半晌,史文恭才道:“一别经年,师兄可安好么?”
卢俊义叹口气,向官军阵后望台上扫了一眼——正如自己觉得没脸见史师弟一样,梁中书可有脸来见自己?再摇头喟叹一声,卢俊义茫然道:“还算命大吧!没被敲骨吸髓的官夫人谋了命去——师弟你呢?”
想起风雨飘摇的曾头市,史文恭也是一声叹息,苦笑道:“天下男儿的苦难总是一般,师弟比之师兄,却也强不到哪里!”
二人齐齐叹息了一声,各自摇头无语。
又过了半晌,史文恭突然开口道:“师兄,既然相对无言,不如亮兵刃吧!”
卢俊义一怔,但随即苦笑:“说得也是啊!想不到早十余年离别前一场大斗,十余年后再会时又要大斗一场!造化弄人啊!”
史文恭双手秉枪,整个人如铜浇铁铸般巍然不动,但枪尖却“嗡嗡”地震颤起来。手上内力潜转,口中却依然是轻描淡写:“本来嘛,十余年前我技不如师兄,折足而走,心中不能无恨。但这两日和燕青贤侄谈谈说说,才知师兄早已悔不当初——人之真心一悔,所造罪孽天地尚能原宥,何况是小弟?但小弟复仇之心虽减,好胜之心却是更增——燕青贤侄说师兄百尺竿头更有精进,小弟不才,这便当面领教!”
话音刚落,“扑楞楞”枪头挂风,丈二朱缨枪灿起满天的枪花,直向卢俊义身前笼了过去。
这一枪来势平平无奇,但正是于平淡中见功力。满天枪影飞临卢俊义马头一尺时,突然枪势一凝,漫天枪花顿时不见,只剩一个枪头纹风不动地定在空中,偏又凌厉生姿于眼前,青光闪烁间,虽是无生无觉,也显神威凛凛。
卢俊义耸然动容,大喝一声:“好!”史文恭虽然只是随手一枪,但其收发由心间,功劲、功力、功架都是控制得恰到好处,形韵相生,已经卓然成家,再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了。
史文恭道:“还请师兄指点。”
卢俊义并不答话,只是深吸一口气,双手掣枪。就在这一瞬间,他整个人气势陡然一变,那个富态员外蓦地里退散无踪,换成了一个英气勃勃、威风八面的雄壮汉子。
史文恭眼中精芒一闪——从前那个意气飞扬、睥睨天下的大师兄,挣脱了如今身上重重束缚的名缰利锁后,再次回来了!
卢俊义慢慢举枪,一柄没多少分量的点钢枪,在他掌中好象变成了千钧的重物,而且看其势,竟似越举越重,似无止境。史文恭看得也是暗暗喝彩,如师兄这般举轻若重,便知其人本门内力已然大成。
眼看卢俊义仿佛举重举得辛苦,但却是似慢实快,转瞬间点钢枪枪头已经与丈二朱缨枪的枪头崩在了一起。只听暗哑的一声巨响,悠长不绝若龙吟,史文恭的长枪宛如被迎头斩了一刀的朱蟒,电一般震颤着向巢穴里屈缩了回去。
史文恭如果以力对力,与卢俊义硬拼一记,未必便落了下风。但两股大力相较之下,手中的丈二朱缨枪只怕先要承受不住。前些日子临阵之时,伤了朱龙马,断了方天戟,倒让史文恭神伤了好几天,这柄丈二朱缨枪虽然不是甚么宝器,但也跟了他许多年,有了感情,是万万舍不得再损毁了,因此面对卢俊义的强力,史文恭不欲硬拼,只是轻轻巧巧一个借力,丈二朱缨枪切着卢俊义攻来力道的边缘划了个圈子,翩然而退。
师兄弟两个只是枪锋略沾,便已知对方这十余年来都是实力大进,而枪上招数之精妙,更是别具一功。当下齐齐勒马后退数步,两声断喝,两柄枪齐崭崭划两扇光圈,劲力洋溢处,将战场上的征尘都四下里逼开了。
猛听两军阵上山呼海啸般一声大喝彩,声势如雷动于九天之上。曾头市上识货的人固多,梁山之上懂行的人更是不少,眼看卢俊义气势转换,凌厉逼人,举轻若重,更逞绝技,而史文恭亦是随机变化,敛锐藏锋,一沾即走,轻飓远扬——瞬息之间,竟是精彩迭出,令人大开眼界。如此旗鼓相当,势均力敌的好戏,能有幸观摩,对习武之人来说真是难得的福缘,得之大有裨益。
一枪试过,两马齐飞间,才要师兄弟各献绝艺。这正是:
两条玉龙争上下,一双猛虎定输赢。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37章 曾头市来人
晨光影里,卢俊义和史文恭各显绝艺,两条枪上下翻飞,斗得难分难解。
官军本阵里,梁中书看得又是精彩,又是沮丧。心中暗暗遗憾,如果蔡氏没那么多事,此时卢俊义还是自己治下顺民,那么自己大可征调其人随军——战阵之上,自己左有卢俊义,右有史文恭,看他梁山如何抵挡?只可惜,旁人遭遇的都是财神福神,自己碰上的就是丧门神,被蔡氏一搅和,生生把一个武勇过人的卢俊义给逼上梁山了。
其实梁中书计算略有偏差,虽然卢俊义现在代表梁山出阵,但他还属于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级别,并没有死心塌地的上梁山。换句话说,激战中的卢俊义,连个为何而战的目标都没有。
倒是史文恭一来要雪前耻,二来要报梁中书的知遇之恩,一条枪使得有如蛟龙出海、怪蟒盘山,一招一式间气势昂扬,而且是越斗战意越高。
卢俊义出招收势之间虽然也是极尽精彩精妙,但在旁观者眼中看来,比之史文恭的一往无前来总是缺少了点儿什么。但饶是如此,卢俊义依然拆招破势、批亢捣虚,和史文恭斗了个均势,一时间难分胜败。
两军阵上,曾家五虎、单廷珪、魏定国和梁山好汉们都是看得目不转睛。象这种级数的高手对决,岂是常见?能有幸目睹,实是莫大的福缘,潜心印证之下,对自身的武艺修为大有借鉴之处。
西门庆看了也是暗暗赞叹:“卢俊义斗得心不在焉,却依然能与神将史文恭并驾齐驱,果然是无双的武艺;史文恭在原著中被卢俊义走马生擒,但那是在他遭遇十面埋伏下走投无路力尽时的表现,看眼前这场激战,神将就是神将,实力不容轻侮啊!”
由辰时至巳时,卢俊义史文恭大战百余合,兀自不分胜负。史文恭心中焦躁起来,暗想道:“我在曾头市精研马战之术,心无旁骛;师兄却是又要结交官府,又要通畅商路,还有诸般家长里短,千头万绪乱如麻,能有多少时间研修武艺?偏偏一战下来,我出尽全力,也只是与师兄旗鼓相当,我这些年来的心血都练到哪里去了?”
不服不忿之下,史文恭的招数越出越险,卢俊义虽然接架得没半丝儿参差,但在旁人看来,终究惊心动魄。西门庆只唯恐两个里伤了哪一个,灵机一动,早已计上心来,当下跃马而出,扬声道:“二位且住,吾有话说!”
虽是两家敌对,但史文恭还是卖西门庆的面子,招式一收,与卢俊义两下里分开。
西门庆拱手道:“二位好汉虽然还有余勇可贾,但坐骑已经不济,何不略作休息,养歇马力?”
史文恭见自己战马的脖子上确实已是汗津津的,想起逝去的朱龙马,心下一痛,于是点头道:“就依三奇公子!”卢俊义更没甚么说的,于是两家暂且休战。
歇息之时,史文恭静心思索卢俊义招数中破绽,却是一无所得。焦躁之下,索性弃了盔甲,只着箭袖扎巾,再次跃马临阵:“师兄,还堪战否?”
卢俊义苦笑一下,心道:“能与师弟化解前嫌固然是好事,但这一战打得却是实在无谓。”扳鞍上马,勉强出阵。
战不数合,西门庆再次姗姗而来:“两位且住!”
史文恭不耐道:“西门四泉,你又要怎的?”
西门庆正色道:“神将稍安勿躁。二位棋逢对手,将遇良材,要分出上下输赢,不是一时一刻所能办到的事。现下已入午时,三军已经肚饿,若只图胜负,不恤千军,非为将帅之道——因此敢请二位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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