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马三保以为自己听错,他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他居然要回去?
“我说回去。回去接沐昂。”
“殿下你疯了吗?现在回去就等于自投罗网。”
“就算自投罗网,我也不能丢下沐昂离开。他是因为我才背叛朝廷的,要是被抓回去,下场一定不会好看。”
“不行。”马三保想也不想一口回绝,“殿下重情重义三保明白,可眼下咱们自身都难保,回去也无济于事啊。”
朱高炽还要说什么,马车内的张云舒也探出头来劝阻:“三保说得对,沐昂武功高强,你不必太过担心。况且他一个人要脱身总比带着我们几个人脱身来得容易些,我们现在回去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给他添乱。”
朱高炽想想也是,但又着实放不下心。
沐昂是被他威逼利诱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才迫得他答应帮助自己逃出皇宫的,如果因为自己而让沐昂身陷囫囵,不仅自己会一辈子愧疚,回到北平也无法跟沐晟交代。可云舒说得没错,沐昂一个人也许还能全身而退,但他们若是回去,除了羊入虎口,对沐昂起不了丝毫的帮助作用。义气不能当饭吃,更不能救命,关键时候还是要动脑子才行。
朱高炽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他们现在正处于一个深邃的山坳,出了山坳又是一条弯曲的山道,左边依附山体,杂草丛生,林深树密,右边悬崖陡峭,松柏突兀,险峻非常。
山道的宽度能容两辆马车并列前行,但因为山体蜿蜒,拐弯的地方特别多,马车只能缓慢前行,根本无法奔跑。
抵挡徐辉祖的那几百精兵现在恐怕已经全军覆没,沐昂能挡潘安一时,待徐辉祖的大军赶到,肯定抵挡不住。而以他们现在的速度,迟早是会被追上的。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打定了主意,朱高炽即刻附到马三保耳边,低声耳语了一阵。
“不行,这太危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朱高炽抓住马三保的肩膀,“这是我们唯一能摆脱追兵的机会。相信我,不会有事的。你赶紧回去刚才的地方接应沐昂,如果遇上徐辉祖的追兵,不要跟他死磕,找机会脱身。如果成功,我们在前面的树林汇合。”
“不……还是不行……这办法太危险了……要不让我赶着马车走,你们回去接应沐昂……”
朱高炽真想一拳头打醒他这异想天开的想法:“他们要抓的人是我,我都回去了,谁还会来管这马车?”
“可是……”可是万一不成功,这万丈悬崖摔下去,那就是粉身碎骨啊。这叫他怎么能放心?
“别再可是了。再啰嗦就来不及了,走吧。”朱高炽说完一脚把马三保踹下车去,自个儿扯了缰绳挥舞鞭子将马车赶了出去。
马三保叫了声“殿下”,他也没停下,不得已只好按照他的办法,捡起坠落在地的短匕,往回跑去。
朱高炽的马车在山坳的出口处停下来,看着马三保远离的背影,转头看了张云舒一眼:“对不起,刚新婚竟然让你跟我一起亡命天涯。”
张云舒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会跟她说这种话,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看向他,坚定的摇摇头:“我们是夫妻,别说这种话。既然跟你拜了天地,自然是要与你生死相随的。”
生死相随……
多么熟悉的四个字,这是他对朱棣说过的话吧?他们在黛儿峰那夜,也跟现在一样,后有追兵,前路渺茫。朱棣握紧他的手,带着他在漆黑的丛林里艰难穿梭。那个时候,他就打定了主意要与他生死相随。不管前路多么艰难,多么坎坷,他都会坚定的跟他走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结。
可现在,自己的妻子,也同样说了这四个字。感动之余,更多的是责任。一个丈夫对一个妻子的责任。她说得没错,他们既然拜了天地,就注定是分不开的。这与情爱无关,这只是作为一个丈夫应尽的义务。更何况,他答应了张麟,要照顾好她。
所以,他想,就算自己现在真的要跟张云舒“生死相随”,朱棣也不会不高兴的吧?
想到这里,朱高炽抓起她的手,严肃道:“你相信我吗?”
张云舒再次惊讶,但随即慎重的点点头。
“那么,我让你跟我一起跳崖,你会跳吗?”
这下张云舒的彻彻底底愣住了,但她看朱高炽的眼神又不像是在开玩笑,想了片刻再次点点头。
事到如今,别说是跳悬崖了,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只能跟随他了不是吗?再说了,她相信他,因为他的眼睛在告诉自己,他不会伤害她。
正如朱高炽所说,马三保赶回刚才沐昂下车的地方时,他还在跟潘安继续缠斗,但远远的,徐辉祖的人马已经追了上来。
马三保急忙抽出匕首加入战局,以眼神示意沐昂不要恋战。沐昂收到他的讯息,虚晃了几个回合,与马三保一前一后飞身跃上了树梢,朝北逃离。
徐辉祖赶到,大喝“放箭”,可两人早已在空中翻转而下,隐入山林寻不到踪迹。
潘安提剑要去追,却被徐辉祖一把拉住:“皇上要的是朱高炽,现在他身边已经没人可护,先抓他要紧。”
两人策马朝山道快速追去,不肖一会儿功夫便看到那辆马车出现在眼前。
朱高炽听到身后追兵的声音,回头对张云舒说了句“坐稳了”,然后扬起马鞭,狠抽马臀。原本只是缓慢行驶的马车顿时因为追兵的到来而再次狂奔,很快便转过前面的弯道,再次消失在他们眼前。
徐辉祖潘安紧跟其后,可当他们拐过这个弯道时,看到的,却是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大概由于山体太过崎岖,朱高炽没想到前面竟有另一个弯道,拉着马缰的手扯避不及,加上马车奔跑的速度过快,在转弯的时候竟然不受控制的朝右边悬崖直直冲了下去。
徐辉祖潘安一行人眼睁睁的看着那辆马车飞出山道,坠落悬崖,在突兀的山石之上摔裂成无数碎片。
一时间,追赶的队伍鸦雀无声,徐辉祖和潘安兀自沉默了足足有半刻钟,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跳下坐骑朝悬崖奔去。
两人站在悬崖边上,朝下面探了身子看去。
万丈悬崖,深不见底,山岩突兀,怪石嶙峋。隐隐还能看到马车残损的碎片落于古木枝桠之间,却见不到朱高炽和张云舒的身影。野兽咆哮的声音至悬崖底震颤而来,吓得胆小的兵士腿儿都开始发软。
两道深深的车辙从山道蔓延至徐辉祖脚下,低头看了看,心中突然一痛,仿佛现在才想起来刚才坠落悬崖的是自己的亲外甥,不禁有些哽咽:“我只是想抓他回去,怎么会……怎么会……”
潘安见他自责,走上前拍拍他的肩:“将军请节哀。事已至此,咱们还是早些回去禀报皇上吧。”
徐辉祖抹了把老泪,点点头。
潘安再次将马车坠崖的现场仔细查验了一遍,想着回去该如何向朱允炆详报。正要离开之时,却发现一旁的草丛中,竟然有一缕被树枝挂住的布条,而离那布条不远的石块上,还留有一小片鲜血的痕迹。
蹲下身,将那布条拾起,仔细看了看,发现竟是上等的江南丝绸。
潘安觉得奇怪,又伸手去抚摸那石块上的鲜血,更惊奇的发现那血迹竟然还未干。
也就是说,刚才有人在这里跌了一跤,不小心跌到了石块上,磕出了血,却由于匆匆起身离开,而将衣服挂到了树枝上也未察觉?
但是不对啊,他们到达这里之时,除了看到马车坠落悬崖,根本没见到有人经过,更没见到有人在这里跌倒。而这个位置离马车坠落悬崖的地方足足有五尺之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五十九章、生死契阔
潘安还在原地捏着那一截丝绸百思不得其解,徐辉祖已经骑马开始往回走。绕过了刚才那个弯道,才发现潘安没有跟上,不由得扯开了嗓门叫道:“潘校尉,我们该回去了。”
潘安抬起头,没看到徐辉祖的身影。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才发现他已经转过了那个弯道,而自己刚才蹲下的地方根本看不到弯道后的事物。
等等……
潘安脑子里灵光一闪,迅速跑过弯道,站到徐辉祖面前,再转过身看刚才自己蹲下的位置。同样,也看不到。
也就是说,在马车坠落之前,有人跌倒在了那个地方?而他们当时还没追过弯道,所以只看到马车冲出山道,坠落悬崖,而没有看到有人在那之前从马车里跳了出来?
原来如此。
潘安微眯了眼睛,再次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丝绸。这么好的料子,除了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山里的老百姓哪里穿得起?而从马车上跳下来,冲击太大,张云舒又是柔弱女子,细皮嫩肉跌倒磕伤也很正常。只是因为他们顾着逃跑隐藏,而没有顾得上那伤口,更没注意到自己的裙摆被树枝挂破。
而那个时候,他们看到马车冲出悬崖,大为震惊,那呆愣的半刻钟足以让朱高炽和张云舒逃进树林,躲避隐藏。而他们到达坠崖的地方时,又只顾着查看现场,而忽略了他们根本就没有坠崖的事实,更是给了他们时间逃离。
潘安抬头看了看左边茂密的山林,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朱高炽,你真是太聪明也太大胆了。如果晚跳一步,你们就真的会坠落悬崖粉身碎骨。可你竟然做了,而且做到了。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招的确高段,我们差一点儿就被你糊弄过去了。
可惜啊,百密一疏,你做梦也不会想到如此精密的策划竟然会毁在自己的夫人手里吧?
不得不说,潘安的观察力果然不同凡响,如果他生活在现代,估计就没福尔摩斯什么事儿了。
他的推断不只合理,而且完全正确。朱高炽和张云舒在马三保走后就到前面看过,自然知道哪里有弯道,有多大的弯道,也知道什么时候跳,在哪里跳才能让追兵相信他们真的坠崖殒命。
成则生,败则死,他们不能输,也输不起。
朱高炽凭着自己上辈子在现代学习的高端作战技术精确的测算出跳车的时间和距离,早一秒后面的追兵会看到,晚一秒就会跟着马车落入悬崖。
如果他们晚跳一步,如果张云舒对他没有足够的信任,如果他自己没有十足的把握,那结果都不堪设想。
但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