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言怀疑这不是孩子的性格安静,很有可能是他生了什么病,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走了多远,哲言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精疲力竭了,这才看见了一条细细的路,横在森林的边缘。
他知道,那是去更北方的路,传说那里有成群的野狼,每年冬天的时候,都会被不见天日的大雪覆盖,除了最强悍的战士,没有人敢去那种危险的地方。
他双膝一软,摔倒在了路上,眼前一片一片地发黑。一整夜,除了水果,他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失血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甚至觉得胸口开始蔓上麻木。
直到这时,婴儿终于发出了声音,像小猫一样地哭泣起来。
哲言瘫倒在地上,挣扎着抬起半个身体,用冻得发白的哆嗦的手指捧起这个小小的生命,笨拙地摇晃着他,可是方才还很乖的小婴儿却哭闹个不停,声音细弱,眼泪不断地涌出来,小脸皱成一团。
哲言猜他可能是饿了,雨季里林子中的果子都会因为水分过分充足而溃烂,吃起来根本没有多少糖分,但他又能去哪里给孩子找吃的呢?
他们的家已经不在了,而他本人,连只野兔也抓不住。
男人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徒劳地用手指蹭去婴儿脸上的眼泪。
“别哭了。”他这样说道,自己的眼泪却掉了下来,砸在婴儿的身上,“我们都得活着,知道么?即使我们都是没用的人——可没用的人,难道就不能活了么?”
伤病、淋雨以及连夜奔逃,让哲言发起烧来,他拼了最后一丝清明爬起来,摇摇晃晃地顺着小路边缘走下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一样不真实,有虫蚁叮咬在他身上,痒得发疼,一抓就是一道血痕,汗水淋上去,火辣辣的。
他不知道自己絮絮叨叨地对这小家伙说了什么,也不管他是不是听得懂,他不是在表达什么,或许只是行至末路的几句胡话而已。
终于,这条寂寞的路上,来了一个骑马的人,看他的打扮也许是个信使什么的。
哲言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这让他好像被激发了潜力一般跑了起来,竭力想追上那匹飞奔而过的马:“等一等!救救我们!求求您,救救我们!”
可是那轻装简从的高傲的骑士连头也没回,就那么绝尘而去。
一个残废的亚兽男人,还有一个连哭声也听不见的、快要死了的小孩,脑子烧坏了的人才会在这种危机重重的路上停下来。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什么等着抢劫的兽人的诱饵呢?
要知道这里可是北方,山林里充斥着各种野蛮的部落,这种事是层出不穷的。
接着经过的是一个商队,中间是一队亚兽,外面是几个变成了兽身仔细开路小心戒备的兽人,他们用马拉着车,里面装着的或许是要和某个更北的部落交易毛皮的货物,哲言不敢靠上去——那领头的巨兽一只脚就能踩死他,他只是像个牲畜那样,卑微地跪在路边,额头一下一下地磕在地上,恳求过路的大人们能停下来可怜可怜他们。
哪怕给他们一口吃的呢?
可是他们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他们一样,从他面前扬长而过,马蹄和兽足溅起的泥水泼在他脸上,哲言却慌忙去看婴儿的情况,确认他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才望着商队远去的方向抬起头来,因为高烧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冒出一层泛着死气的迷茫。
这个世界……这个那么丑陋、那么肮脏的世界……
就在这时,一双险恶的小眼睛盯上了男人和他怀里的孩子,在哲言身后的大树上,一只色彩斑斓的毒蛇吐着信子,昂起头上的毒瘤。
那东西已经因为亢奋而变成了紫色,慢慢地顺着树干攀爬着,对准了哲言无力地垂在一边的脖子。
常年生活在丛林里的迁徙的部落里,哪怕他没有打猎的力量,也足够敏锐能感知到野外的危险,在巨蛇扑过来的刹那,哲言就闻到了它嘴里那股腥臭的气味,他慌忙往旁边躲闪,可是早就虚软的四肢拖累了他,男人狼狈地摔在了地上,他只来得及下意识地抬起自己仅剩的胳膊,挡在自己和婴儿面前。
那畜生嘴里的毒物让他产生出某种眩晕的错觉。
一声咆哮在他耳边炸开,一只兽人化成的巨兽猛地从旁边扑过来,一口咬住了毒蛇的七寸,带着它的身体往旁边滚去。
这只巨兽身上长满了坚硬的鳞片,盔甲一样,哪怕是最坚硬的毒蛇的牙也无法穿透,毒蛇很快死了,巨兽在晨曦中昂起头高声咆哮,骄傲地站在他的战利品旁边。
这种毒蛇的毒瘤里能提取一种精华,据说可以让女人青春永驻,深受那些权贵兽人们养的妇人和小妞们的喜爱。
随即,巨兽变成了一个青年,他身上背着简单的行囊,看起来像个以四处打猎为生的人,他利索地割下了毒蛇的肉瘤,放在随身特制的小袋子里装好,这才站起来,扫了一眼旁边狼狈的男人。
“唔!”青年似乎有些意外似的,挑起眉,自言自语地说道,“一个残废和一个小东西?”
哲言看着他,嘴唇艰难地掀动着。
“求求您……”他气若游丝地说,“求求您,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怎么,附近发生了部落战争?”青年人毫不动容地擦干净自己用来解剖蛇身体的匕首,随口问道,“那你是从后面那片林子里逃出来的?我早听说那里有一个还过得去的部落……你们这些生活在林子里的野蛮的北方人啊!”
“求求您,只要一点吃的东西……”
“行吧,来,给我瞧瞧这个小玩意儿,”青年人蹲下来,揭开婴儿身上的破布,凑过去仔细看了一眼,然后揪出婴儿的小手,仔细找了找,没能找到兽纹,于是脸上微微露出一点失望的神色,“他可不是兽人。”
“求求您……”
青年人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哲言满是泥泞的脸,颇为遗憾地说道:“我劝你啊,还是算了吧,这种亚兽的小不点,长大了能有什么用,再说你瞧他那样子,说不定先天就有点什么毛病,不可能活到长大的——不过我看你比他好不到哪去。别挣扎了,早点从哪来死回哪里去,找你们信仰的那个神去,他一高兴,也许会给你一个健康强悍的新生命。”
说完,青年兽人冷漠地转身走了,哲言抓着他衣角的力量压根被比一只蚂蚁大不了多少——不是这个猎人冷酷,实在是他见得太多了,食物是那么珍贵的东西,怎么能浪费在没用的亚兽小孩身上呢?
而且……谁不想活着呢?
可活着也是要看命的。
哲言眼睛里最后一丝光,终于暗下去了,他扑倒在巨蛇的尸体旁边,目光发直,只有嘴里还在含混地念叨着:“救救我们,求求您……”
终于,这条荒凉的道路上来了第四个人。
他看起来还是个少年,个子虽然不矮,但脸上还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通常小兽人过了八九岁,就能长到普通亚兽的成年男人那么高了。
少年身上穿着小铠,腰上绑着一条细致的藤带,那是孩子第一次出远门的时候,母亲要亲手编好系在他身上的。
他在哲言身边停住了脚步,手腕上面罕见的羽毛形状的银色兽纹,在慢慢升起来的阳光下好像闪着光一样。
“你说什么哪?”少年发现了他,蹲下来看着这个狼狈的亚兽男人。
他皱着眉,侧着耳朵仔细听了一阵子,然后卷起一片巨大的叶子,接了一点树上堆积的雨水,喂给了男人。
少年显然没照顾过人,一叶子的水,有一半泼到了哲言脸上。被冷水一激,哲言恢复了一点神智,他扒着树干,勉强坐起来,露出怀里护着的婴儿,嘴对嘴地把水喂给了孩子。
这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兽人小鬼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婴儿,觉得很新奇。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孩子,不过新鲜是新鲜,他只是看着,并没有发表什么见解。
婴儿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哲言抬起头,声音沙哑地对这兽人少年恳求说道:“小少爷,您有食物么,求求您施舍一点,救救我们。”
“哦,等我找找。”兽人少年二话不说,把身后的行囊解了下来,竟然毫不知道避讳地当着陌生人的面翻了起来,好半天,他才从中翻出了一包肉干来,少年看起来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捧了一把肉干递给哲言,尴尬地说道,“只剩这个了。”
哲言猛地把食物抢过来,大口大口地撕咬着,几乎连嚼都不嚼,直接生吞了进去,然后他咬下肉干最嫩的地方,自己嚼烂了,依然用那种方法喂给婴儿。
不过即使是这样,肉干对于婴儿来说,仍然太艰难了,他的反应很直接,把食物吐了出去。
“吃啊,吃进去。”哲言把孩子吐出来的肉沫又硬生生地给塞了回去,“吃进去,求求你了,吃了才能活下去啊!”
兽人少年在旁边看了一会,没出声,心里嘀咕了一声:这小家伙能活么?
他默不作声地留下自己的肉干,转身走进了林子里。
一开始,哲言还以为他已经走了,毕竟留下食物就已经是个非常善良的了,可是过了一会,他听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哲言吓了一跳,慌忙回过头去,发现是刚才那个默默走开的兽人孩子又回来了,还“噗通”一声,扔下了一只成年的角鹿。
这种动物肉质非常鲜美,而且少有腥味,无论是烤熟还是生吃都算美味。
可角鹿非常善战,行动敏捷,即使很强大的猎人也不一定能捕捉得到。
兽人少年面无表情地抬手擦掉自己脸颊上沾染的血迹,然后单膝跪在地上,解下腰间的匕首,利索地把角鹿给大卸八块了,然后推到了哲言面前,轻声道:“吃吧。”
哲言愣愣地看着他。
少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金属的小碗,接了满满的一碗血递给哲言,用下巴点了点他怀里的婴儿:“给他喝这个,我阿爹说喝了血长大的小孩,以后会变成最强悍的勇士。”
然后他大概也是觉得也没什么别的话好说了,就把行囊解了下来,把里面的肉干全部倒出来,一股脑地放在哲言怀里:“拿着吧,我走了。”
“等等!”哲言突然开口叫住他,“等等孩子!都给了我,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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