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挽舟长长吸了一口气,带着腥味的海水冲入鼻端,冷冽而潮湿。遂笑道:“这里好!大师兄你可真厉害,这种地方也能找到。”
楚绍云道:“也没什么,心情不好的时候过来看看,慢慢地就好了。”解挽舟一笑,道:“你还能心情不好?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呢。”
楚绍云道:“放不放在心上,用不着别人知道。”
两人贴得极近,彼此呼吸相闻,解挽舟坐到石块边沿,双腿垂在外面,楚绍云盘膝坐在他身旁,解挽舟道:“师兄,你心情为什么不好?”
楚绍云抬起头,看着黑缎子一样的天空,道:“有一次,师父让我和我最好的朋友比试。”解挽舟自然知道“比试”二字的含义,猛地一回头,道:“你把他杀了?”
楚绍云仰望星辰,默然不语。
海风呼哨着在耳边擦过,解挽舟注视着楚绍云,问道:“大师兄,如果有一天,师父命令你和我比试,你会杀了我么?”
楚绍云闻言,看向解挽舟。少年的脸在朦胧的月色下,只能看出些许的轮廓,眸子清澈如水,星子一般亮。他摇摇头,说:“不会。”
解挽舟自失地笑笑,低声道:“要是真有那一天,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恨你,在这岛上,要活下去太难了,能死在你手里,只怕还好些……”他垂下眼睛,看远处和黑暗融在一起的大海。几个月的磨难和挫折,终于使这个骄傲的人,认清眼前形势的艰难,不再是那个目空一切、莽莽撞撞的少年。
楚绍云道:“我和蒋雁落,都是自幼在这岛上长大,师父教我们读书认字,也教我们习武练功,但他也令我们自相残杀。快二十年了,当初二十来个孩子,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
“那霍海生呢?”
“他是我十三岁时,师父出海带回来的第一批弟子。那时他长得又瘦又小,其貌不扬,谁都以为他会是最先死的那一个,没想到他不但没有死,反而后来武功大进,管理黑衣部,地位仅次于我和雁落。”
解挽舟皱眉道:“江雪涯把我们抓来,到底为了什么?就是看我们一个一个死去他才高兴么?”
楚绍云道:“师父只说过,要教出一个继承衣钵的弟子,成为下一代‘血玉印’。你见过苗疆人制蛊么?”解挽舟摇摇头。楚绍云道:“我见书上写过,就是把五种毒虫放入一个大瓮中,相互撕咬,哪一种能活到最后,就是蛊王。”
解挽舟“啊”地一声,道:“原来我们都成了毒虫了,要是这样,最后能活下来的,决不会是我。那些人阴险狡诈无恶不作,我宁可自杀,也绝不做鸡鸣狗盗丧尽天良之事!”
楚绍云道:“阴险狡诈不见得就能活下来,光明磊落也不见得就活不下去。”
解挽舟握紧拳头,道:“他们一向以多欺少,仗势压人,而且下毒、使诈无所不用其极,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想不被其所害千难万难。”
楚绍云慢慢地道:“也不算难,只要你比他们武功都高,自然没人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解挽舟思忖半晌,握紧拳头,道:“不错,得比那些凶徒更厉害才行。”眼望楚绍云,道,“如果我的功夫能有师兄这么高,就不怕他们啦。”
楚绍云轻笑一声,道:“我算得了什么,一山更有一山高,听说你的兄长解真,剑法就极厉害。”解挽舟听他提起解真,就满腹怨恨:“大哥名满天下,没想到竟被江雪涯这个宵小害死。楚师兄,你说难道江雪涯的功夫比大哥还要高?”
楚绍云摇头,道:“师父的功夫到底怎样,我也不知道。不过杀手的目的是杀人,又不是比武,功夫高低倒在其次。”解挽舟重重地点点头,道:“那是当然,江雪涯用尽手段害死大哥,我早晚得找他报仇!楚大哥,等我们杀死江雪涯,从这里逃出去,你去我家吧,你对我这般好,我娘一定会报答你。”
楚绍云眼望天边,吐出一口气,淡淡地道:“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金沙岛,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
解挽舟立时来了兴致,道:“无妨无妨,还有我。从小我娘就带我去过好多地方了,杭州、太湖、福建、柳州……你没去过的,我陪你去;我没去过的,咱们一起去。到那时,你我仗剑游江湖,侠义荡九州,可比在这个孤岛上痛快多了。”说着昂起头来,将拳一挥,颇为意气风发。
楚绍云微微笑道:“还是先离开这岛再说吧,外面不见得有多好,留在这里也不见得有多坏。”解挽舟心中不以为然,转念一想,楚绍云未见过家乡风土人情花红柳绿,自然会这么想,等到时候带他出去游玩便是,一定让他大吃一惊、目不暇接。
两人说说笑笑,眼见半个月亮越升越高,解挽舟困意上涌,连连打个几个呵欠,嘟囔着:“楚师兄,你到底让我看什么啊?”
楚绍云伸出手臂,将他揽在怀里,道:“你先睡一会。”解挽舟耐不得,歪在楚绍云身上睡着了。
朦胧之中,似乎是母亲,端着酒酿梅子,笑吟吟地放在桌上。自己拿着象牙箸,去夹梅子,却无论如何也夹不起来,正在心里暗自赌气,忽觉身旁一人碰他,轻声唤道:“挽舟,挽舟。”
解挽舟猛地警醒,睁开眼睛,转头看时,却是楚绍云,指着东方道:“你瞧!”
只见海天交界之处一道绚烂朝霞,彤云密布。在这云蒸霞蔚之中,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瞬间映红了海面。
解挽舟生长在江南水乡,何曾见过这等波澜壮阔的情景,又惊又喜,一跃而起,叫道:“海上日出!”
不过这一会的功夫,已然又是一番景象,刹那间太阳散发光芒万丈,天地一片透亮,灼得人睁不开眼睛。
楚绍云道:“师父对我提过,他就是在崖顶,看到海上日出,突有所感,创下‘点鳞步’。你练的熟是熟了,却缺少精髓,因此才不能更进一步。你仔细看看吧。”
解挽舟这才得知楚绍云带他前来的深意,极目远眺,只见海面波光粼粼,仿佛夜空中的星星突然齐坠海面,忽明忽暗。那一闪一闪的亮光,就像一个步履轻盈的舞者,踏出的点点舞步。解挽舟不由自主伸指虚拟轻划,“点鳞步”一招一式顿时变得清晰无比。他深吸一口气,对楚绍云道:“大师兄,我懂了。”
蒋雁落提着酒壶,坐在北崖边,不知不觉就等了整整一夜。他望着天边升起的朝阳,自失地笑笑,将壶中冷了的酒,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东风又做无情计
解挽舟既领悟“点鳞步”真谛,轻功一日千里,过了半个月,已然能提大半缸海水,再过十几天,终于能将水缸装满。等他倾入最后一桶水,蒋雁落在一旁鼓掌相庆:“好,好轻功!这一下我总算可以把那坛杏花树下的美酒启出来了。”
若是数月之前,解挽舟尽管嘴上谦逊,心中也不免志得意满,但这次却只道:“蒋师兄,先不忙,我去告诉楚师兄一声。那杏花酒不急着喝,我这不过刚刚开始,江雪涯还没教我功夫呢。等我杀了井微井奎,给单阳报了仇,咱们一醉方休。”蒋雁落一笑,道:“好,那你去,我等着。”
解挽舟回到青衣部,楚绍云正在门前摆弄月季。花朵的枝干已经抽出来了,嫩绿的叶子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衬着地上茸茸的小草,青翠可爱。
楚绍云听得解挽走过来时步履轻快,显得心情极好,立时猜出他练成了“点鳞步”。他放下锄头,用侍仆递过来的布块擦擦手,转身道:“走吧。”
解挽舟刚要开口,听了这话一怔,道:“去哪里?”楚绍云道:“自然是去见师父,你已经把水缸装满了,他得教你功夫。”解挽舟叹口气,道:“什么也瞒不过你。”楚绍云进屋拿出个小红盒子,放在怀中,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血筑。
江雪涯午睡刚醒,侍从挑起窗子,和煦的春风透过绿凌窗纱,吹得人身心舒畅。他歪在窗下大躺椅上,悠闲自得地品着毛尖。听到侍从禀报,只略抬了抬手。待楚、解二人走进来,江雪涯微微一笑,道:“不错啊,这么快就练成了。”眼波流转,轻睨低头不语的楚绍云。
解挽舟道:“你的要求我做到了,快教我功夫吧。”
江雪涯放下茶盏,道:“啧啧啧啧,这是求人的语气么?练了这么久,这性子还不见改一改。”解挽舟哼道:“我改不改与你有什么相干,只盼你不要食言而肥。”
江雪涯道:“我这个人做事一向公平,以往每杀一人就要对方答允一个条件,如今也是如此。我只说你装满水缸后,会教你功夫,可没说教你什么功夫。”
解挽舟皱眉道:“那你待怎地?”
江雪涯站起身来,踱了几步,道:“我现在就可以传你剑法,不过你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他盯住解挽舟,“在黑衣部,为奴半年。”
楚绍云心中霍地一跳,偏头看向解挽舟,少年的双眸被怒气烧得晶亮,双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楚绍云沉吟一下,躬身道:“师父,挽舟性格倔强,又娇生惯养,只怕服侍不好黑衣部的弟子,不如去褐衣部……”
江雪涯冷笑一声,道:“你怎么不说去你的青衣部?你和蒋雁落天天在这孩子身边捣鬼,当我不知道?去褐衣部?还不如留在你身边当大爷,习武什么的就别提了,以后少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楚绍云刚要再说,忽听解挽舟沉声道:“一言为定!”
江雪涯别有深意地笑笑,道:“好。既如此,绍云,你带他去吧。”楚绍云暗叹口气,道:“是。”拉着解挽舟向外走去。
若是蒋雁落,只怕就要又埋怨又劝告地让解挽舟改变主意,再想法让师父换个条件。但楚绍云生性少言寡语,又觉得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在前面带路。解挽舟问道:“楚师兄,江雪涯不教我学功夫,让咱们去哪儿?”
楚绍云边走边道:“在这个岛上,谁也教不了谁,要练功夫只能自己学。”
解挽舟“啊”地一声,叫道:“那我还应允江雪涯做什么。”楚绍云道:“可是没有师父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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