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说到这里。赵大人三个字一出口,那人突然动了起来,他甚至没有看清那人跃起的身形,只听得身边“卜卜卜卜”数声闷响,几个轿夫同时倒地,紧接着他只觉胸前一点钝痛,一种又闷又麻的感觉瞬间在体内蔓延开来,登时昏了过去。
赵大人大吃一惊,刚要开口说话,眼前银光一闪,那柄长剑已然奔向自己的咽喉。赵大人再想躲闪已然不及,只能闭目待死,忽听“叮”地一声轻响,那柄长剑居然被一柄单刀从中架住,正是坐在后面轿子里的习大侠。
习大侠一看见楚绍云,暗道不妙,但他不知此人和赵大人的恩怨如何,想再等等。谁料楚绍云出手如此之快,不过转瞬之间,轿夫和随侍之人先后倒下,再不出手只怕赵大人也活不了。他本想压住楚绍云的长剑,问个明白,以自己在江南江北的名头,或许尚有转圜余地。哪知他刚要开口,楚绍云长剑倏出,剑尖颤动,直奔习大侠面门。这一招出剑极快,剑锋凌厉,直逼习大侠。
习大侠大骇之下,急向后退,只觉肩头一痛,已然中了一剑。他惊怒交加,刚要开口,敌人剑气如山,竟将他喉头压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回刀相抵。哪知那柄剑招式连绵不绝犹如灵蛇,在习大侠刀光之中穿梭来去,半点不离他颈边心窝两处要害。习大侠不料敌人武功如此之强,竟然毫无还手余地,只能接力招架苦苦支撑。他和赵大人以前素无往来,不过听说有一巨盗在扬州为害,因此前来相助,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送了性命,心中叫苦不迭。忽然眼前剑光晃成一片银雨,雷霆万钧之势将他笼罩其中,逼得他透不过气来。他脑中“嗡”地一声,万念俱灰,只道:死了死了。甚至能感到寒气直透衣衫,哪知剑尖一贴近肌肤,居然钝如木棍。一连点了身上六处大穴。习大侠再站立不住,当啷单刀落地,软软摔倒,昏倒的一刹那,想的却是:这人是谁?是谁?!
赵大人一直缩在轿中不敢稍动,眼见习大侠步步后退面色惊恐,那人倏忽来去形容鬼魅,快得看不清容貌。赵大人见形势不妙,连滚带爬逃出轿子,向前疾奔,高声嘶喊:“来……”一个字刚喊出一半,楚绍云手中长剑凌空飞出,自赵大人后心透入,剑尖刺穿咽喉,将后半声逼了回去。
赵大人双目圆瞪面容扭曲,长大了口扑到地上,就此死去。
这一切不过片刻之间,发生得悄无声息,只有赵大人那半声呼喊,在空旷的街道中,也飘散不闻。楚绍云慢慢踱到赵大人尸身前,摸出一个小小的玉印,沾了一点鲜血,在死人的眉间额上,印下一个血印。
楚绍云信步踱入一个暗巷,向前走了几步,道:“你出来。”
墙边闪出一个人影,眉清目秀身材单薄,竟是阿右。他自见楚绍云一面,心下钦服不已,苦于寻不到楚绍云的踪迹。忽然想了个法子,楚绍云既要杀赵大人,只要跟着那个狗官,就能再见到他。因此在望春楼守了半日,又跟着轿子来到街上。
楚绍云击败习大侠,杀死赵大人之时,他就躲在巷口偷瞧,见到那如梦似幻的剑法,心摇神驰饶舌不下,等楚绍云一走,立即紧紧跟上。
楚绍云早已知道阿右就在左近,但他艺高人胆大,根本没把这个少年放在心上,也不说话,目光灼灼,只注视着阿右。
阿右屈膝跪倒,连连磕头,道:“师父,你收我做徒弟吧,我一定尽心尽力服侍您。”楚绍云淡淡地道:“我不用你服侍。”阿右急道:“师父,您行踪诡秘,别人就是想杀人也没有办法找到您,不如这等小事就由弟子代劳,以解师父之忧。”
楚绍云心中一动,觉得有些道理。他对收不收弟子,无可无不可,但有个人服侍总不是坏事。至于阿右心计颇多秉性不善,他倒不甚在意,不喜欢时杀了就是了。当下拿出“天赐守阳丸”来,道:“你吃一粒,每月我再给你,日后你武功学成了,若能杀了我,就可得到解药。”
阿右一听便知是毒药,这一吃下去,生死祸福都掌握在他人之手,自己再无自由。若是常人,纵使不犹豫,只怕也会厌恶惧怕。阿右却喜不自胜,双手接过吞到肚中。他生性薄凉,根本不信有什么人情,楚绍云这样不讲师徒情分只论武功高低,正中他下怀,顿时有得遇名师之感,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
楚绍云道:“我要成为天下第一杀手,你去安排。但我和师弟在一起时,你不许出现,不能让他知道你的身份。”
他本来就严肃,这一句话说得更是极为郑重,阿右心思灵动,立时猜出这个师弟对师父来说可不一般。他躬身称“是”,抬眼偷觑楚绍云漠然的脸色,心道:这样漫不经心无情冷硬的性子,竟也有个惦记的人,真是奇了。
楚绍云和解挽舟坐船过江,又走了半个多月,终于到了嘉兴地界。单家在嘉兴是大户,一打听任谁都知晓。两人访了路径,穿过嘉兴城,在西郊见到好大一片庄院,青砖高墙朱漆大门,顶上匾额“单家庄”三个金漆大字闪闪发光。门前一边两个劲装结束的彪形大汉,叉腰而立,昂首凸肚,腰板笔挺。
二人下了马,一前一后走上去。解挽舟按江湖礼节拱手抱拳,道:“这位大哥请了。”一位大汉抱拳还礼,道:“阁下有何贵干?”言下极为客气。解挽舟道:“在下苏州解家解挽舟,特来拜会单老爷子,有贵府二公子单阳的消息,妄请通禀。”几个大汉对视一眼,道:“请解少侠稍后。”一人走进府去。
不到一盏茶的时候,从大门处快步走出一个人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身着绛色长袍,眉疏目朗,英气勃勃,正是单阳的嫡亲兄长,单家庄大少爷单云。
单云听家丁禀报说是苏州解家的少爷,皱皱眉头心存疑虑。两年多前,单阳突然被人掳走,从此下落不明。单云和弟弟感情甚笃,费尽心思四处查寻,终究一无所获。后来单老爷子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愿再派遣家丁大动干戈去找,这才渐渐放下了。谁成想时隔两年有余,竟然有人找上门来告知单阳的情形。
解挽舟他是知道的,数年前还曾见过一面,当年听说也不见了,也许真是天可怜见,一家人终可团聚?那为什么弟弟不随之回来?是受伤了?还是……
他一边思忖一边向外走,到得门前迎面就见到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单云一眼便认出,正是解挽舟无疑。当年的小小少年,如今已然身量长足,那时就唇红齿白清秀可爱,数年未见,眉目之间依稀还有旧时的模样,但要俊秀稳重得多。
解挽舟上前躬身施礼,道:“单大哥。”单云忙上前双手相搀,道:“挽舟,多年未见,你可好啊。”看那个少年长大成人,想起自家兄弟,不由又是激动又是担忧,又是兴奋又是伤怀。他毕竟是武林中成名的少侠,一扶之间已然稳住心神。抬眼间解挽舟身旁一人,穿着寻常的靛青色长衫,身材高大面目英挺,站在那里沉默不语,却自有一种气势,令人不能忽视。忙笑道:“这位少侠是……”
解挽舟道:“这位是挽舟的师兄,楚绍云。”转过头来对楚绍云道:“这位便是单家庄少当家,单云单少侠。”单云一怔,心道:“难道解挽舟不是和弟弟一样被人掳走,而是出门习武去了?”面上却含笑道:“原来是楚少侠。”拱手为礼。
楚绍云看他一眼,道:“嗯。”
单云在江浙一带赫赫有名,一来他身份尊贵,是单家大少爷;二来单云乃是这一辈少年侠士个中楚翘,左右双剑难逢敌手。单家和解家不分轩轾,但单云在江湖中可比解挽舟有名望多了,只不过看在解家的面子上,再加关心自己兄弟的下落,这才亲自出门相迎,礼数周全。他躬身行个礼,只怕这一辈少年人,还没人敢直承其情,挺而不谢。却不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师兄”,不但不还礼,居然连句客气话也没有,只“嗯”了一声。这一下不像是平辈见礼,倒像是晚辈向长辈敬奉一般。
他却不知楚绍云从来未来过中原,礼数什么的,从不讲究。再者,他是江雪涯的大师兄,武功高强身份非凡,这“嗯”地一声,已足以令众弟子或胆战心惊或受宠若惊。这还是看着解挽舟,才给单云一点面子,若是换做旁人,是生是死有礼无礼,又和他有何干系?
单云不料他如此拿大,心中忿怒,面上不动声色,笑道:“两位请。”伸手将楚、解二人让入庄中。
等下人奉上茶来,单云终于忍不住问道:“听说挽舟带回来家弟的消息,不知如何?”解挽舟从身上拿下包裹,低声道:“单大哥,令弟单阳,已经过世了……”慢慢打开包裹,露出小小的骨灰瓷坛,“我答应过他,会把他带回家乡,如今幸不辱命。”
单云见弟弟没有随解挽舟同来,心中已猜出个七七八八,但乍一听噩耗,仍是如晴空霹雳,震惊当场。颤着手抚摸那个骨灰瓷坛,问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话音未落,泪如雨下。
解挽舟想起单阳纯良温柔、天真质朴的模样,也落下泪来,道:“当年我们是被杀手血印掳走的。”慢慢将岛上情形诉说一遍。但他经过岛上两年,早已不是原来那个不通世事的少年,所有情形并未尽诉。只说单阳一到岛上,经过层层磨难活了下来。他将单阳视作挚友,不愿坏他身后名节,令单阳蒙羞,因此没有说他被井氏兄弟□之事,只说是被他二人杀死。
单云越听越是伤心,哽咽道:“单阳自幼羸弱,不善习武,本性善良不与人争,谁知道,谁知道……”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江西井家那两个小畜生,我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解挽舟道:“井家兄弟已经被我杀了。”
“啊。”单云拭去泪水,站起身来,对解挽舟一揖到地,道:“挽舟,你替单家报此大仇,又千里迢迢送回单阳的骨灰,此恩此德没齿难忘。大恩不言谢,日后如有差遣,万死不辞!”
解挽舟忙不迭起身还礼,道:“单大哥说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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