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挽风远远走来,对解氏低声道:“娘,我,我有话要,要对你说。”解氏一拍他肩头,笑道:“这孩子,神神秘秘有什么大事?远道回来累坏了吧?好好休息几日,过阵子还得忙活呢。”一边絮絮说着,一边和解挽风走到他房中,“有事快些说吧,你爹就要醒了。”
解挽风拧眉蹙目,神色为难,似乎不知如何开口才好。解氏知道这个儿子一向愚钝,倒也不急,捧着茶喝了几口,温言道:“直说吧,你也不会绕弯子。”
解挽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娘,我,我想和柳克蓉姑娘解除婚约。”解氏霍然站起,难以置信地问道:“胡说什么?你脑子糊涂了?”解挽风急红了脸,口齿愈加不清:“娘,我,我,我另有心上人。不不不能和柳姑娘成,成,成……”解氏袖子一摆,面沉似水,冷然道:“行了,不必再说。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就当没听过,你若还是解家的子孙,这个念头想都不要想,咱们解家没有背信弃义的门风!”也不理儿子抓耳挠腮又急又窘,推门拂袖而去。
解家庄主解君恩昨夜吃多了酒,这一觉直到日过中天方才起身,看到三子平安归来,喜不自胜,拍桌叫道:“快快,快把杏树下埋的那坛状元红起出来喝!”解氏听他三句不离酒,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急什么?那是儿子成亲时要喝的,哪有现在就喝的道理?”解君恩乜着醉眼,道:“历劫归来就是大喜事,还用等什么成亲?”连声呼喝,“快些快些。”想一想起身道,“还是我亲自去吧,你们笨手笨脚的,别碰坏了那坛酒。埋了十八年,须得小心……”嘟嘟囔囔奔出屋去。解挽舟面带微笑,觉得若是蒋师兄在这里,一定和父亲谈得来。两人把酒对饮,不知得喝掉多少坛。
晚上,一家人暌别两年有余,终于坐到一处团聚。解挽舟在岛上日盼夜盼,就是期待还能有这么一天,如今得偿所愿,心中感慨万千。父亲直勾勾盯着家丁启开酒坛,竟是垂涎欲滴;母亲时而叮嘱贪杯的父亲少喝,时而给自己夹菜,几句唠叨也是温馨满耳;妹妹天真俏美,活泼娇憨;只有哥哥愁眉不展,似乎极有心事。解挽舟一想,就知他是为了那个祝寒彻,这件事帮不上忙,也不能乱说,心里暗自揣测罢了。不管怎样,解挽舟美梦成真,觉得平安喜乐莫过于此,忽然想起楚绍云,也不知他一人孤单在外,情形如何,不免又有些黯然。心潮起伏难以自已,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到房中就睡了。
解挽风在母亲那里碰了个硬钉子,甚是烦闷,他为人忠厚脑子不够灵光,想了半日也没想出个万全的法子,长吁短叹几声,被母亲用眼一瞪,也不敢再过放肆,只好借故离席,回房休息。
一推开房门,便见被子隆起,祝寒彻倚在床上,捧着书看得极为认真。解挽风大吃一惊,慌忙关上房门,指着祝寒彻道:“你,你,你怎么会在这,这里?”祝寒彻斜睨他一眼,慢慢地道:“怎么,你不愿意?”解挽风道:“不,不是,被人,发,发现怎么得了。”祝寒彻嘲弄地道:“原来我还见不得人。”解挽风被母亲责骂,本就郁郁寡欢,如今又被祝寒彻奚落,泥人也有个土性,一下子坐到椅上,不再出声。
祝寒彻见他面色不愉,冷哼道:“生气了?”解挽风也不看他,忿忿地道:“我,我嘴笨,我,我不说了。”祝寒彻掀开被子起身,坐到解挽风身边,道:“你放心,我要是想偷偷溜进来,只怕你们解家上下,没一个能发觉。”
解挽风颓然道:“我,我求娘解除婚约,她,她,她不肯。”婚约什么的,祝寒彻半点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眼里,那些规矩礼法都是狗屁,一文不值,只不过有个女人总缠绕在解挽风心头,总不是一件好事,当下笑道:“我就猜到你心情不好,长夜漫漫,所以特来相陪。”眼波斜睇,烛光掩映,竟别有一番风情。解挽风最受不得他这副模样,可心里又有些憋闷,期期艾艾地道:“我又蠢又,又笨,还,还有婚约在身,真是,没,没有什么好……”祝寒彻不等他说完,上前吻住他的唇,半晌方才分开,道:“你有什么好,我自然知道,罗嗦什么?”解挽风心头火热,紧紧抱住祝寒彻,两人一同滚到床上,顿时难解难分。
翌日清晨,二人尚在梦中,忽听房门急响,仆人高叫道:“二少爷二少爷,夫人让你快起身。”解挽风翻身坐起,惊慌地道:“什,什么事?”祝寒彻被人吵醒,极为不耐,眼中陡现戾气。门外那人兀自不知死活地叫道:“二少爷你快起来吧,是青城派的掌门来啦,还有未过门的二少夫人。”
解挽风还未弄明白他口中的二少夫人是谁,祝寒彻眉梢一剔,抬腿一脚将他踹到床下去。
等解挽风急急忙忙穿戴齐整,走出院子,迎面见母亲缓缓而来。解氏道:“你先不必出去会客,去找挽舟,别让他到厅中来。”解挽风道:“是。”却不明底细,疑惑地看着母亲。解氏微微一笑,目光却隐含寒意,慢慢地道:“单家父子也来了,我倒想看看,他们想怎么冤枉我儿子。”
解氏亭亭而至厅中,只见宾位上首坐着单林森老爷子,身后站着单云。他下首坐着一个又矮又瘦的中年男子,一脸苦相,似乎刚刚吃了黄连一般,眉梢唇角尽是向下耷拉。再下首是个高壮的中年女子,神色倨傲,她身后站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女子。正是青城派掌门柳适义、丁敏夫妇,和他们的女儿柳克蓉。
解氏迈步走了进去,朗声笑道:“贵客远道而来,不曾迎接,真是怠慢啦。”座上四人尽皆站起,齐齐拱手道:“不敢。”
解氏笑道:“快坐快坐,上茶。”顿了顿又道,“拙夫昨夜吃多了酒,晕沉沉的,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他那点小毛病,江湖中人都知道,单老爷子可别见怪,柳家妹子不是外人,当然更不会挑我礼了。”丁敏哈哈一笑,道:“那还用说,咱们亲家用不着见外。”她长得又高又壮,嗓门也是不小,震得众人耳朵嗡嗡直响,一句话说完,转头问自己的丈夫,“你说是不?” 柳适义点头道:“正是正是。”
单林森眉头一皱,他们不是外人,只有我单家父子是外人了?当下轻轻笑道:“柳氏夫妇义薄云天,人所共知,要不我也不会请他们来做个见证。”丁敏“啊”地一声,似乎这才想起此次来意,叹口气道:“姐姐别怪我多事,挽舟误杀单阳的事,在嘉兴都传遍了,我实在担心,这才和单老爷子过来一趟。挽舟那孩子我见过,最是聪明俊秀不过,心地又善良,只怕其中是有什么误会。我看不如将他请出来,大家当面说清楚。”
解氏淡淡地道:“真是不巧,那孩子自回来就不大舒服,还有他那个大师兄,两人浑身没有力气,像是中了什么毒,还未彻底清除,只怕没办法出来会客,有什么事,还是和我说吧。”
单林森听她话中暗含深意,讥讽单家对解挽舟和楚绍云下毒,什么余毒未清,当真是胡说八道,摸摸唇上短髭,笑道:“其实老夫也怕是个误会,所以才特地前来。咱们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不能冤枉了贵府少爷,我儿子单阳也不能白死。”丁敏道:“不错不错,正该如此,大家心平气和,把话说到明处。” 柳适义愁眉苦脸地道:“正是正是。”
解氏道:“单老爷子这话对,不过事情还未查清楚,就弄得沸沸扬扬众口一辞,只怕是有欠妥当。”单林森道:“老夫只是想留下令郎问问明白,谁知江湖上的朋友一听我儿惨死,个个义愤填膺,做事未免有些莽撞,我先替他们道个歉。”说着,起身一揖。
解氏也起身还礼,口中道:“这可不敢当,只是没想到嘉兴消息传递如此灵通,一夜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见单老爷子侠名远播,人所共望。”
这番话说得极为恭谨,无论如何听不到半分讥讽。单林森就算再老成持重,也不免脸上一红,心中恨道:“这个女人好利的一张嘴。”
单云插言道:“解挽舟害死我弟弟,江南众侠当然不能轻易放过他。”解氏暼他一眼,道:“单老爷子,杀人行凶非同小可,令郎如此笃定,一定是有证据在手了?”单林森叹口气道:“解夫人,父母疼爱孩子之心,天下一同。事关令郎清誉,夫人一再追问也是人之常情。在单家庄,令郎虽未亲口承认,只说是江西井家兄弟害死单阳,但既无人证又无物证,只凭他一人说来,又让人如何相信?这件事牵扯人数众多,依老夫看来,还是将令郎和他师兄请出来才是。”
解氏抿了口茶,挑眉道:“这么说来,犬子挽舟,是将单阳死去时的情形,一一告之了?”单林森点头道:“正是,他到单府送来犬子的骨灰,然后说凶手是井氏兄弟。但岛上之人皆已死去,只剩他们二人,又有谁作证?”
解氏轻轻一笑,道:“那么请问单老爷子,挽舟在贵府说,是江西井氏兄弟害死单阳,又有谁作证?”
单云听她居然反咬一口,登时大怒,忍不住道:“解夫人言下之意,是我们单家冤枉解挽舟了?”解氏放下茶盏,悠悠地道:“岂敢岂敢,只不过这件事牵扯人数众多,须得谨慎从事,既无人证又无物证,又让人如何相信?”轻飘飘一开口,竟把单林森的话原封不动奉送回去,单林森眉头紧锁,有些不耐:“所以,还请令郎出来,咱们当面对峙。”
解氏微笑道:“单老爷子想必忘了,我一来就说,挽舟误中毒物,在房中修养,恐怕出不来。”
单林森面色一沉,心中忿怒。他见嘉兴请来的各路高手,没有截下解挽舟和楚绍云,便一路紧随其后,赶来苏州解家。单阳被解挽舟误杀一事,早已人尽皆知,若不兴师问罪,岂不是做贼心虚,不合常理?反正这件事只是猜测而已,他想过来解家探探口风,若是好欺负,偌大罪名扣在头上,先把解挽舟带回府中好好问问再说;若是不好相与,那么顺势将解挽舟摘除干净,只把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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