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安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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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安嘉话-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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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给一个棕发蓝眼的波斯大胖子看病:“大叔,你愿不愿意针灸呢?针灸,象那样的”,他指了一下旁边医篷,波斯胖子吓得跳脚,躺在篷里的人解了上衣,身上扎了六七针齐書网,脸上亦有两针。他惊惧地摆手道:“不不,那个不好,开药就好。”

丁洛泉轻笑道:“大叔过虑了,我们馆里的大夫手艺不错,不大疼的。况且单用药可是要戒酒的,针灸却不必,岂不妙哉?”不知他从何处看出胖子嗜酒,难道是红通通的大鼻子?

胖子摸着大肚腩决断不下,丁洛泉却瞥见了人群中的崔捷,想了想,便向后面一位年轻人交代了几句,把那大胖子丢了给他,自己径直向她走去。

崔捷不禁扫视左右,人太多了,有些东西很容易隐藏,目前也只好不管不顾了:“洛大夫,你可以走开一阵子?”

丁洛泉笑道:“多得你来,我才有借口说大官儿找我问话,都累了一天了。”

崔捷望着他们桌上的一小堆铜钱,疑惑地问:“你们……不是在义诊吗?”

“你误会了,那些铜钱会捐入善堂。若大家觉得咱们医术还过得去,可以奖赏我们几个铜钱,不拘多少。四大医馆也在暗中比拼谁得的铜钱多呢。”

显然他所在的仁安堂得的“奖赏”最多,他的眼中也藏着些许得意。崔捷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洛,洛大哥,长安是你最喜欢的一站吗?

丁洛泉愣了愣,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无比惆怅地说:“我喜欢这里,但我最不应该呆的地方也是这里。”

她带丁洛泉到旁边一处稍微僻静的地方,站定,问道:“你可有想过再去其他地方游历?”

丁洛泉沉吟半晌,忽然笑答:“也曾想过哪天去瞧瞧塞外风光的。”

“朝廷不久以后会增派援兵到玉门关”,崔捷差点便说“也许又要征召大夫”,幸而及时停住,暗骂自己该死,我怎么又要把丁大哥往危险的地方推呢?于是就改口道:“只怕要和回鹘打仗,那边不太平啊。”

“我不去那危险的地方不就行了。”

崔捷低头解下腰间的短剑,那是陪伴她长大的伙伴,踟蹰了一会,却又重新系好。

丁洛泉也看出她心事重重,心里竟有一丝惋惜,暗想:那剑本是要给我的么?

“你若真要去,肃州和玉门关之间有条河,咱们叫它冥水,契丹人叫鄂里扎隆河,回鹘人叫……”她接连用几种语言说明那条河的名字,听得丁洛泉几欲头晕:“停!停!停!我记不了这一堆咕噜咕噜的。”

崔捷脸上有点笑意,继续解说道:“河边有个乌泽里村,你想看塞外江南的美景,在那儿大可窥见一斑了。若是想找落脚的地方,或有什么难处,可以找一位叫艾达古的大哥。你只要说是姓崔的人的朋友,他大概就会明白了。”

丁洛泉终是忍不住追问:“你的短剑是不是可以当作信物?”

她低了头,丁洛泉见她眉毛和鼻子一皱一皱的,连忙打哈哈道:“说笑的,又不会抢你的。”

过了一会,她才说:“我身体没什么大毛病,你日后不必再来看我,只怕会连累你,所以剑也不能给你。”

话一完,她立即转身就走,丁洛泉急急扯住她袖子:“小崔!你不会做什么危险的事罢?”电光火石间他忽然醒悟,小声地问:“皇帝认出你了,他想——”

“不,不是”,崔捷慌乱无绪,无论丁洛泉要说什么,她第一样反应就是断然否定。

丁洛泉松了手:“你该知道你藏不了一辈子的。”

她稍微镇定了点,恳求似地说:“是,我知道。洛大哥,你也不要留在京城了,你说了这里不安全的。”

丁洛泉直截了当地说:“你辞官的时候要告诉我。”

崔捷觉得他们聊得也够久了,只怕早有人注意着,此刻不宜再辩解劝说,只得含糊应承:“好,我答应你。”

丁洛泉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隐没在人群中。

第卅六章

康福觉得皇帝近来沉郁了许多,虽然大伙儿深深庆幸他未有迁怒于人,然则自从崔学士升任鸿胪寺少卿,许多事务需得陛下自己亲力亲为,他又没再找其他大臣协助,兼之亲政日益上了轨道,日理万机地未免太过劳累了一点。

唉,他闷闷地想,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了结呀,我想要以前那个自信满满,爱玩爱闹,老拿我们取乐子的陛下回转来。

可现下他能做的好像就只有请太医署研究该为陛下弄些什么进补,以及督促那些小的安静勤快了。他往殿内看了看,陛下仍在翻看奏折,这都快一个时辰过去了。

小内侍换了茶出来,向他报告道:“陛下根本就没喝。”

职责所在,他总要进去劝劝。不知皇帝在看谁人的奏折,左手托腮,皱眉沉思。康福灵机一动,顿时有了主意,笑着说:“陛下有什么为难的决定吗?今晚轮到萧澈萧大人值宿呢,要不请他过来参详参详?”

皇帝习惯性地回答“不必”,转眼间却又坐直了,放下手,问:“你说谁?萧澈吗?”

康福连忙点头,皇帝比刚才更显犹豫,琢磨了很久才说:“去请他来。”

小内侍匆匆地领命去了。萧澈到来之前,皇帝一直在默想着什么。

萧澈施施然地进来叩拜了,笑问他:“陛下该不是叫我来下棋吧?”可是皇帝站了起来,脸上绷得颇紧,少见的一脸郑重,又把所有人都屏退了,萧澈不由得微觉讶异。

很明显皇帝在认真斟酌他的用词,他说:“洛阳萧氏,累世为官,声隆名著,人人称封为关中第一世家。”

萧澈留了心,却仍忍不住失笑:“陛下这么说,微臣听了真肉麻得紧。”

若换作平日,皇帝早抓住这由头打趣他了,但此时龙颜不展、无心玩笑。片刻后,皇帝继续说:“但你们家族也为了这威名担了许多风雨,最近的一次是萧太师触怒了先帝,几乎害你们灭族。幸得正蒙恩宠的丁昭仪为你们说话,渡过此劫。”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啊?萧澈不置可否。

“你们对丁昭仪非常感激,恰好家中有一小儿和晋王同龄,便送入宫中当他的玩伴……或者”,他的声音带着无法遮抑的伤感,“这是丁昭仪的请求,想让自己的孩子至少能有一个朋友。”

萧澈本欲申辩一下,可皇帝的表情令他不忍。再说,皇帝的猜测并没有错。

“丁昭仪逝去后,先帝一度卧床不起。晋王出类拔萃,又得先帝重视,且年纪稍长,日后登上龙座,或许可以早些接掌大权,兴定天下……”

“陛下!”萧澈那张万年嘻笑的脸终于有纤毫的崩塌。

皇帝严肃的神情散去,代之以诚恳的安抚:“嘉川,萧氏一族的家训不是说,你们要做朝廷之臣,不做君主之臣吗?无论考虑什么都以国家和民众为重为先,你们斟酌的大概是,新帝若是年纪大些,可以少当几年傀儡,朕若身在彼位,也当会有如此判断。”

“陛下……”怎么连这个家训都知道了——而陛下似乎并没有不悦,萧澈心中感佩,跪下说:“微臣惶恐。”

皇帝过去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平身。

萧澈站起来,望着这位不久前还给他小弟弟感觉的一国之主,不禁自嘲:呵,我竟然会那样想。

皇帝勉力说着余下的话:“可是大家谁也没料到会有那一场大火……于是,你们扶持的人不在了,大概为了避嫌,也可能因为那次家族危难灰了心,太师和你的叔父都辞官了,你爹也一直在递辞呈,是朕厚着脸皮不准。萧家近几十年生意做得辉煌,子弟也个个都要学商,就象是为了整个家族彻底退出朝廷而作准备。”

皇帝望着萧澈,缓缓问道:“可是,为什么最最自由散漫的你反而留在这里了呢?”

萧澈暗暗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轻笑着答:“糟糕,陛下好像在嫌弃臣不中用……”

皇帝彷佛没听到他的话:“是不是有人交待你,他不在的时候,你要尽力辅助我?因为萧家对他负有极大的恩情要报答,推辞不得,所以你就申请入宫,当我的侍卫和伴读?”

“陛下才刚说了萧家志在成为‘朝廷之臣’,微臣也不过是想为国家尽一份绵力。”萧澈镇静地辩解道。

“晋王在那天之前,没对你说过什么话?”皇帝不想再兜圈了,直言问道:“他没对你暗示什么?”

萧澈小心地问:“陛下指的是……什么暗示?”

“暗示他要走,把我这包袱扔给你。”

萧澈心中震动,陛下竟如此怀疑晋王殿下尚在人间?莫非他发现了什么?他果断地说:“陛下,那场大火是一次意外,臣决无虚言,事前并不觉得晋王殿下有奇异之处。”

皇帝沉默不语,让人说一句实话,为什么就这么难,都在惧怕我会对自己的兄长不利吗?

可是他怎能抱怨?他是如此这般有幸生在帝王家。

萧澈拜别皇帝,急急出了延英门,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走了一会,不禁怅然回头远望,暗暗地说:陛下,我确实不知晋王殿下是否真的借火而遁,三天之后我才收到他的密信,要我尽可能地照顾你。可是,这件事就不必再追究下去了吧?让它静静湮没在历史尘烟中,于你于他,于国家都更好。

他微微苦笑,难道陛下早知道了我是为着完成诺言才接近他,和他交朋友的?

他望着天上最亮的一颗星:晋王殿下,你的小弟弟其实聪明能干得很,或许我差不多可以退休了,也该考虑退休了,说“照顾”可真言重了呀。

第卅七章

重阳节前夕,大明宫东内苑,内侍们五人一排地同进同退,仔细清查马球场上是否有可引起危险的沙坑或碎石,另一批人则在四周看台上搭篷摆椅、铺毯挂幔。

按以往惯例,中秋至重阳这一月,凉州、幽州都督府两处的老兵可轮流还乡休整,直至第二年春耕后再重返戍地,而皇帝会举办一些宴会、马球赛,与上京述职的将官同庆佳节。

是日,天高云清,风爽日丽,整个球场都有忽忽渺渺的淡香,崔捷望望脚下,黄土上洒过净水,疏疏落落地匀了一层碾成细屑的花瓣,而大小金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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