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您糊涂了——”青衣此话一出,瞬妃脸色一变,但见已经颇有皇帝气势的儿子,冷冷的说,“万城此时追敌至此,意图再明显不过,想借机要挟我上都割地卖国——”
“让他两个郡县,从此永绝后患,这很划算——”
“既然我来当这个天子,那便是我的天下——”青衣一步也不肯退让,“昭仪和孩子的事我已经跟您妥协,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一个天下,让我自己作出决定!”
瞬妃不再多言。
他的确长大了。
他要称王,而不是她要称太后。
好久好久,瞬妃终于点了点头,“击退敌军后,你一定要找到他们。”
“如果他们能活下来再说。”
后宫深院,剑拔弩张。
杜家姐妹入宫,龙啸桐的妃子逃散大半,没来得及走的悉数打入辛者库,从上到下,便只有梅妃一人留守在她的避月阕,不肯离开半步。
“雪妃,原来你没有死。”梅妃见了杜笙雪,免不了一阵惊讶,却很快淡定下来,“原来最后害了陛下的人是你。”
“我何德何能,又怎能凭一己之力倾覆天下,女人若花,不过是随了流水。不知梅妃如何看?”
梅妃一笑。“我本就是花一株,从没求过什么唯一还是永恒。”
杜笙雪也笑了。
“看看这高墙之内,最后站在这里跟我说话的,是最开始就陪在陛下左右的你,你才是赢家。”
珍妃走了,昭仪自杀了,苓儿惨死,白玉鸾生死未卜。
只剩下这一个梅妃,她便只是一笑,“但听君愿。”
处理完梅妃,杜笙雪回到葬雪宫,这里已经被打扫出来,作为她最开始和最后的地方,一切都按照原来的样子布置着,只是大厅中央多了一把椅子,上面绑着早已不成人形的曹彬。他身边不远,琉璃把那葬雪剑放置于它原本的位置。
杜笙雪感慨道,“一切都终于归位了。”
“不,”琉璃突然地反驳,却是让杜笙雪一愣,“娘娘,剑还在,你不在了。”
“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
“只是不是我服侍的那个雪妃娘娘了。”琉璃那已经面目全非的脸分辨不出什么表情,“所以我的主人是白玉鸾,她在战场上杀敌,我等她回来。”
“回来又能如何,天下已经易主。”
“天下可以易主,玉贵妃却永远是玉贵妃。我等她回来。”琉璃握住那葬雪剑,“只可惜这剑,已经沾上了太多人的血,怎么也洗不清。不知再见到她我如何交代。说不定她又会罚我种田去——”
“既然你如此怀念白玉鸾,为何还要跟在我身边。”杜笙雪冷冷的说。
“因为我想最后问一次小姐你,”琉璃慢慢握紧了剑柄,“您会杀了曹大人么?”
“不会。”杜笙雪斩钉截铁的说。
“如果陛下不能回来,如果玉贵妃不能回来,那么活着对于曹大人来说,却不如一死——”
正是这时,小公公跑来报:前线传回消息,天殿下开城门迎战万城来兵——陛下和白玉鸾双双殉国——
琉璃一颤,叹道,“这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晚天正是红霞烁烁,如火。斜阳影子喷薄而入,那深影之中,小小婢女拔出长剑,直愣愣的刺向曹彬,曹彬瞳孔猛地一睁,那利刃,当喉——
杜笙雪楞住了,当那葬雪剑决绝的刺穿了曹彬的喉咙的那刻,她竟然,是解脱。
如同面目全非的女人,砸破了面前的大镜。
紧接下来又是永无止境的空虚和恐惧,杜笙雪颤抖的手拔下了曹彬口中的布,他已经发不全声音,但那一声犹如在老琴上拉出的最后一个破音,却是那样清晰。
可怕的清晰,夹杂着血的凄厉。
谢——
便只有这一个字,琉璃微笑,点点头,把剑用力拔出来,血顺着刃低落,圆满的破碎。
杜笙雪手慢慢捂上他睁大的双眼,好久好久,她竟然是,笑了。
犹如秋末的老鸦。
琉璃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杜笙雪猛回头,脸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狠狠地盯着琉璃,几乎是爬着把剑捡了起来,对准了琉璃的胸口,而那小小婢女,只是毫无惧色的说:
谢雪妃送我一程,去见玉贵妃。
便是此时,传来一声“慢——”
葬雪宫口,立着已经注视了好久的杜笙月,此时她才最后的登场,悠然的如同在逛集市一般走过来,“我来。”
“不——”
“我以皇后的身份命令你。”杜笙月头一次以如此的口吻对姐姐说话,杜笙雪看了她好久,终于把剑递给她。
琉璃也转向了她,等待一死。
杜笙月掂量了一下手中剑,那是多少生命的重量,便是轻轻一提,那么自然那么决绝的刺入那具娇嫩的躯体——仿佛绣花针刺入手帕,绣那鸳鸯第一笔——
却是刺入杜笙雪的心脏,杜笙月抵住剑柄,又向前插进几分,抱住瘫软的姐姐,听她气若游丝的说:
——我只是想保护你们。
“那天你送我上山,一半便走了。我记着,你说你回来找我,你却没有。”杜笙月抚摸着姐姐的头,如同母亲怀抱着婴孩,“你去找了你的使命,你的阴谋,你这后来的一切。于是,我来找你了,姐姐,让我亲手把你带回家。”
“把我和他葬……在……一起——”
“你没有遵守你的承诺,我却会遵守我的,姐姐,你安心回来吧。”
夕阳最后的沉落,两具尸体已经失去了温度,杜笙月还是那样的姿势抱着她。
琉璃缓缓的说,“请皇后娘娘赐死。”
“琉璃,跟了我吧。”
几个时辰前。
上都边关。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厮杀。
当万城大军杀过地平线看着迎面而来的上都士兵时,那主将一愣。
冲在前面的,有已经挂彩衣衫不整的士兵,那是龙啸桐已经作战数月的部队。有穿着新盔甲,利剑刚刚开刃的士兵,那是龙天桐用来逼宫的士卒。有身着黑衣脸上刺着一个天字的士兵,那是瞬妃二十年来招来的死士。有喉咙上带着一块石头策马而来的士兵,那是不死不残不败不降的玉家军——
黑白相容,新旧并肩,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潮水一般涌来,顷刻两边的士兵交叉镶嵌,混在一起,刀剑起,厮杀声淹没了一切,红色开始蔓延,大地成了黑点。
那之中,就有一对男女,没有人在乎他们的名字,他们在这里,只是勇猛无比的将士。
他们和所有人一样,只有一个名字,上都之子。
龙啸桐和白玉鸾的手一直紧紧拉在一起,时而背对背,时而肩并肩,那挥舞的剑,犹如棋子和舞蹈的和弦,犹如每一次屋顶的追逐,犹如初夜的试探和契合,犹如走了又回撕扯不断的牵绊——
那日正中天。
混乱一片之中,有韩若生和子桐一路杀敌一路张望,也有几个天兵混进其间毫不恋战——他们的目标都只有一个,龙啸桐和白玉鸾。
韩若生在玉家军冲上前线时,拍着胸脯说,我会找到他们。
天兵那几个人也在城楼拐角的阴暗处跪叩瞬妃,信誓旦旦说,我会找到他们。
天地很大,人很小,上万人的对阵,找到两个人是何其艰难。
韩若生和子桐一边自保一边在寻找,也有时候会看见熟悉的背影倒在了地上,一个人奋力抵挡住敌人另一个人快速翻过尸体,幸好每次都是虚惊一场。
他们还在战斗,没有倒下,没有倒在敌人的刀刃之下。
韩若生和子桐却不知,那混迹的天兵,就在他们不远的前方,同样在寻找。
龙啸桐和白玉鸾也不知,那和他们并肩作战共同抗敌的同胞之中,有的人,刀刃是对准了他们——
“玉鸾,左上——”
白玉鸾没有转身,手轻轻一挡,龙啸桐从她抬起的手臂下方刺入一剑,一个敌人向后仰倒——
就在龙啸桐拔剑起身的一刻,白玉鸾抓紧那千分之一的时机,抬起的手臂轻轻在他头顶一挥,在龙啸桐身后举刀的男人被刺中倒地。
龙啸桐看看那没有死去却是站不起来的敌人,叹了口气,白玉鸾身后那被自己刺中的敌人,早就一命呜呼。看看白玉鸾略有嗔怪的眼神,龙啸桐难得在这样的场合还能一笑:“我下手重了——下次注意——”
说罢,他剑向身后一捅,身后一个本是想趁机偷袭的敌人嚎叫了一声翻滚在地,扑腾了几下还是断了气,白玉鸾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你若是在玉家军,就该被杖责了。”
正是此时,那几个混迹的天兵狂奔而来,龙啸桐和白玉鸾同时警备的举起剑转过身,却看见是上都的兵士,同又放了下来。
“我们往左边这路,你们去右边!”
龙啸桐还是颇有皇帝的威严,那几人听了竟是不由自主的点点头,龙啸桐拉起白玉鸾便是往左路而去,正是迎敌之时,龙啸桐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呜咽,转身一看,白玉鸾抬起头,脸色苍白。她一柄利刃向后而去,穿过一个人的胸膛,而那另一人的剑,却是刺透了她的肩膀,毫无盔甲在身的她,殷红色的血顿时沾染了白色的衣,龙啸桐那披在她身上的黑色战袍迎着呼呼的来风而起,吹散了血的味道——
手一拉,将她紧紧的拥入怀中,龙啸桐那手中利刃,未有一刻像此时这般决绝而凶狠,那五六个混迹的天兵,连向后逃跑都没来得及,便齐刷刷割破了喉咙——
身后不断有万城敌人涌来,面前那些本是举刀向敌的天兵和龙天桐的部下不明就礼突地杀了过来,龙啸桐怀抱受伤的白玉鸾倒退着向丛林中退去,那白玉鸾只能勉强用左手挥剑开辟道路,龙啸桐奋力与几面来敌拼杀,身上也难免刺伤多处,只是和玉鸾那鲜血汩汩而流的伤口想比,实在不值一提。
那正是艳阳正毒的时候,战事已经拉锯了两个时辰。
倒下的不知有多少人,韩若生和子桐还在找着,却不知,那就在他们身边的丛林深处,龙啸桐和白玉鸾被重重包围——
那龙啸桐向后再退一步,却是一脚踩空,三米深坑原是关卡陷敌之用,龙啸桐慌乱之中却是危机关头中了招,整个人向后一仰,白玉鸾滑落出来,却是在空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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