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蓝天高远,未央宫春风明媚,一只乌黑的燕子从柳枝飞下,抄起沧池的水,又迅捷的飞了开去。张皇后一身深青色的翟衣,脚踏青雀木屐,匆匆穿过两宫之间的长巷。前殿檐廊帷纱轻扬,半掩半映她的侧影。
“陛下,”
张嫣踏入宣室殿,急急问道,“你已经决定要前往代地了么?”
刘盈抬起头来,看着立在殿门处的妻子。她的面上还带着急速行走而染上的红晕,微微喘息,美的惊人。亦灵动的惊人。岁月当真厚待于张嫣,少女时代的娇憨在她身上渐渐退去,却又增添了缕缕清韵,一如当年纯美。
“阿嫣。”刘盈对着妻子,儿女情意的旖旎是他所珍重,但家国的深恨亦一直在他心中,他留恋娇妻稚子,但生命之中总有一些事情,是你必须承担的。
“我必须去。”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这是我的职责。——我是大汉的皇帝,有责任保护我的子民不受外族侵扰所苦。”凤目之中闪过一丝毅然色彩,“为了有朝一日我故去。我不能让匈奴再递那样一份国书,羞辱你,羞辱桐子,我也必须去打赢这次大战。”
张嫣勉强扬起笑意,“我知道。我知道陛下你的职责;我也知道为了这一次与匈奴真刀真枪的对仗,大汉已经准备了很多年;如今形势至此,大战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抬起头。大大的杏核眼看着刘盈,“我是你的妻子,我会支持你做的任何决定,可我,”水光在杏核眼中凝住,猛的坠落,
“可是我会担心,我很担心……”
大抵。人是越大越倾向安定,害怕离别。少年的时候,她希望他出去搏击风雨,建功立业;如今,他已经是她的夫君,他们之间有了桐子。好好,她却只希望他一直平平安安,不要再经历什么风雨。
张嫣眼泪纷纷落下,忽觉得身子一暖,被丈夫抱在怀中,迷蒙抬起头,拇指的温度在脸颊上流连,刘盈怜惜的拭去她的泪滴,在她耳边安慰喟叹,“傻孩子,别哭了。为了你,我会珍重自己,平安归来。”
……
关中百姓的骨子里有着强烈的血性,只是楚汉多年来的战争令人们暂时疲敝,如今,二十年的休养生息积蓄了大汉的国力,对常常劫掠凌压汉境的匈奴早而不满至极,代王刘恒的战亡更是令大汉上下群情激奋,一时间,大汉朝中上下同气连枝,迅速进入作战状态,各种战备统筹安排工作高速运转。
乙卯,大将军周勃率军赶到代地。
辛巳,皇帝刘盈率大军从长安出发。
宣室殿中,一身戎装的郎卫立于殿下,中黄门禀声敛气,恭候皇帝。刘盈立于殿上,张嫣侍立一旁,亲手替刘盈披上战甲。
三十三岁的皇帝身体保养的极好,穿上戎装颇为英俊。当最后一片鳞甲扣上,顿时英气勃发。张嫣退后一步,抬头看着刘盈,一身戎装的刘盈褪去了平日的温和气质,显出一丝铁血肃杀意味。帝王御甲上锃亮的光折射开去,刺亮了她的眼。她的心情颇为微妙,大多数时候,刘盈在她生命中扮演的角色是温和的长辈及眷宠自己的情人,但偶尔有些时候,她也会产生伏拜在他脚下的冲动。
刘盈唤道,“皇后。”声音郑重。
张嫣以一个皇后的恭敬态度答道,“臣妾在。”
“朕出征后,长安诸事交由你决断。你要守好长安,辅佐皇太子。”
“诺!”
天将正午,大军即将出发,刘盈转身离开。
张嫣目光追逐着丈夫的脚步,情不自禁的向前跨了一小步。
仿佛心有所感,刘盈忽然回头,迎上张嫣的目光,忽的大踏步,两三步赶回到张嫣面前,一把揽住张嫣,在她额前印下一吻,在耳边轻轻叮嘱,
“吾嫣,等我归来。”
我的阿嫣,等着我从战场回来,回到你的身边!
张嫣杏核目中尚含着水光,脸上已经微微含笑,待到再抬起头来,刘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荼蘼在一旁等候,,小心翼翼道,“皇后殿下,陛下已经走远了!”
“我知道。”张嫣垂下眼眸,
她的丈夫已经离开她的身边。为了心中的理想和信念而不惮与匈奴一战。她也要为他守好后方,必不让他在前线为了自己担心。
待到再抬起头来,张嫣已经神情坚定,“回去吧!”
“陛下有他的使命。如今的未央宫便是我们的战场。”
长安的柳絮飘尽街头巷尾,未央宫红簇深深。皇帝御驾出征,皇太子刘颐年纪尚幼,皇后张嫣代太子掌管国事,从后宫进入前殿。因宣室殿乃是刘盈平日里召见臣子。处理国事的地方,为示不敢与刘盈比肩,于是择了宣室侧殿成丁阁为召见群臣的地方。
黄门王喜来到阁门外,恭敬禀道。“皇后殿下,武信侯到了!”
阁中脚步声轻响,不一会儿,一个女官来到阁门处,“武信侯,皇后殿下请你进去。”
武信侯吕禄认得是张皇后身边的司宾杜辛夷,稍稍拱手,“多谢姑姑。”
阁中光线明亮,张皇后一身深青色的翟衣。一头浓密的青丝,盘起四起大髻,戴副笄六珈,少了后宫燕居之时的随意艳丽,多了一种庄重正式。吕禄随着辛夷进殿,朝着坐在阁中上座的张嫣拜下去,
“臣参见皇后殿下。殿下长乐未央!”
吕家的时代随着吕太后的逝世,已经结束,如今的未央宫是张皇后的天下。武信侯吕禄清楚的知道。将头伏下的分外的深。
阁中座上,张嫣放下了手中的章奏,抬起头来,嫣然道,“武信侯请起。”
“本宫当年曾与武信侯有过约定,若侯夫人能再育一嗣。许送到皇太子身边,陪伴皇太子长大。本来几个孩子还小,本宫想着等着再过一两年等他们都满了五岁之后,再提这件事情。但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如今匈奴大举犯汉,陛下御驾亲征,本宫奉命留守未央宫。难免有些顾不得太子殿下,便想着,不如你如今将孩子送进宫来,也好陪伴太子殿下玩耍。武信侯意下如何?”
吕禄的眸中闪过一丝狂喜之意。
皇帝如今只有两子,皇太子刘颐为中宫嫡出,其母张皇后与刘盈夫妻恩爱,后位稳固,若能陪伴在皇太子身边,便自然成为下一任皇帝的心腹。说起来,陛下与张皇后亦是在长乐宫吕太后宫中熟识,此后缔结姻缘,夫妻恩爱。
若自己的子女能得此际遇,何愁日后吕氏不能兴旺?
吕禄抬头问道,“皇后殿下美意,臣不胜感激,此事……
陛下知道么?”
张嫣抿嘴嫣然一笑,“陛下离去的时候将长安之事都交托给本宫。我与陛下夫妻一体,无话不说,自然是可以做主的!”她从坐榻上站起身,一双明媚的杏核眼溜溜一转,不经意间闪现出无限风情,
“令夫人周氏三年前产下一双龙凤胎,俱都比皇太子大了半岁。当日约定并无指定此嗣性别,如今,本宫也可让武信侯自己选择:是送男孩入宫还是女孩?”
“这……”吕禄顿时犹豫起来。
他几乎想要开口询问,自己是否能够将一双孩子全都送进来。但终究知道若是太过贪心,可能反而适得其反,于是住了口边的话,想了想,拱手开口,“皇后殿下可否容臣回去思虑一番?”
“自然,”张嫣嫣然,“这毕竟不是小事,武信侯可回去与周夫人商量商量,只要半个月后将孩子送过来就可以了!”
武信侯府大门深深,周夫人一身棕色深衣,坐在堂前,姿容典雅,一对粉雕玉琢的双胞胎笑嘻嘻的从内室里跑出来,嚷着道,
“妹妹追不上。”
“哥哥在等等我我就追上了。”
周夫人笑盈盈的看着一双伶俐的幼子幼女,有这么一双孩子,自己一生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吕禄从府门外归来,吕行之与吕丽之兄妹抬头看见父亲进了内院大门,忙收敛了手脚,规规矩矩的站在房中,乖乖的喊道,“阿翁。”
“嗯。”吕禄点了点头,挥手道,“今天的功课可做好了?”
“做好了。赵先生已经看过了!”
“好,到院子里去玩了!”
“夫君!”周夫人迎上来,伺候着吕禄梳洗,待到一双幼子幼女出了内室,方笑着道,“行之和丽之还小呢,夫君也莫看的太紧了!”
吕禄在妻子的伺候下换了一件燕居的衣裳,在内堂榻上坐下,“也不小了,若是运气好的话,咱们吕家的将来也许就着落在他们的身上了!”
周夫人讶然,“夫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禄凝了凝,郑重开口问道,“阿敏,如果行之和丽之之间只有一个能成大器,你会希望是哪一个?”
三二五:策侄
周夫人神情微微讶异,“夫君怎么会忽然问这个?”
她想了想,“当然是行之。——一个家族若是依靠女儿,不过是裙带关系,终究不能长久。只有家中的男丁成器,才能够真正长久不衰。”
“也没什么。”吕禄轻描淡写,“今日张皇后召我进宫,许我将行之和丽之中的一个送到皇太子身边,伴皇太子长大。”
周夫人怔了一怔,也欢喜了起来,略略思虑,“夫君若愿意听妾一言,便送行之过去吧!——我知道夫君你犹豫所在,你想着将丽之送去,伴着皇太子,说不定从小结下情谊,日后吕家许是能再出一个皇后。这般前景虽美妙,但妾觉得,天家之事,可遇不可求姑母当日为先帝皇后,吕家起事时亦助先帝良多,先帝却擘宠戚姬,姑母被冷待,咱们吕家跟在后面,得了多少吃心?纵是丽之真侥幸如愿,如陛下与张后这般鹣鲽情深世间少见,男儿本性渔色,待到丽之色衰爱弛,咱们又担得多少心?倒不如让行之去,男孩间发小情谊最是真挚,一路稳妥,没什么厉害关系。如今的雁门都尉张偕,还有舞阳侯,都是这样出身,如今得陛下信重,在朝堂上稳步上升。若是行之日后能有张都尉这般前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吕禄神情微动,抬头执着周夫人的手道,“放心吧,我心中有主意了!”
第二日,吕禄进未央宫求见,宣入成丁阁的时候,抬头瞥了一眼。见张皇后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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