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心即佛(10)
玉儿用酒和歌把宴会推向了癫狂状态。
后来,大家都疯了似的跳起舞来。星星向无晔使个眼色,两人正想离去,却见玉儿风似的飘来。玉儿只向星星甜甜一笑,便迅速转向无晔。她拿起桌上的酒壶,斟满一杯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无晔哥,我知道你不会喝酒,可是照我们裕固人的规矩,敬酒是不能不喝的。不喝,我就要为你唱歌,永远不停地唱下去。”
无哗的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他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受欢迎。他的目光滞涩起来,不敢向星星的位置看,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大屋子人,他的全部意识只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便是星星。朦胧中他好像觉得星星向他点一下头,他便一仰脖把那杯酒吞进肚里,像一条冰冷的蛇在嗓子眼滑了一下,然后忽然毒汁四溅,他被呛得涕泪横流,迷迷糊糊的却看到那杯酒竟端然未动。
“喝呀无哗哥!”
他听见一声娇语。这句话在他脑子里循环起来。他感到害怕,却无力阻止。就像那个猩红色大房间里不断重复的神秘咒语,这咒语似乎有着洞穿一切的力量。
“喝呀无晔哥!”“喝呀无哗哥!”“喝呀无哗哥!”
这句话不断地重复下去,有一种强力催眠的作用,他觉得自己的头脑已混沌一片了。他好像在喝一杯永远喝不完的酒。他觉得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他,带着讪笑。一个堂堂男子连这一杯酒也喝不完,他感到莫大的耻辱。他不停地喝着,抓起杯子,仿佛要把这杯子攥碎。
一只手盖住了杯口。“别喝了!”
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但他想不起是谁。他断然把那手推开去,但那手又抓住了杯子。他从发粘的眼皮下看到站在眼前的仿佛是个女人,像星星又像玉儿,他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狠狠地推开她的手,但她更紧地抓着杯子,杯子在两只脆弱的手中变成了灰白色的潮湿冰凉的碎片。有一声巨响打破了梦境,一种白得发粘的汁液覆盖了他的全身。
第六章 我心即佛(11)
星星的手在流血。刚才她在夺无晔酒杯的时候,酒杯碎裂了,有一块残片落在她的手上,划破了她的掌心。
但她觉得一点儿也不疼,倒是心上有块什么地方在剧烈地痛。她觉得心在暗暗地流血。
她做梦也想不到无哗竟会这样凶狠地推她,这样不顾一切地狂饮,用一种近乎困兽的目光茫然地盯着她。她讨厌自己在这种场合充当这种角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两个就像被剥光衣服的小丑一样在表演。她痛恨他迫使自己站在这样一个位置。
她又想起晓军,想起那次在朋友聚会时的难堪。也许是自己太娇气了,也许这些事根本不值得难过。她真希望这颗血肉的心换成橡皮的,或其它什么物质的,那样就永过永远不会受伤了!不,她一点儿也不恨玉儿。恰恰相反,她觉得玉儿和无晔在一起的时候非常美。在这种热闹的场面,她一般都是躲在一个远远的角落,静静地观察。在这种时候,她的灵魂仿佛离开了躯壳,在空中自由地飘浮,她能够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肉体,看到一个美艳女人和一个平凡女人之间的差别。
后来她看见无晔被玉儿拖起来跳舞。玉儿的脸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玉儿的眼睛亮得似乎马上要流出汁液来。无晔的脸很红很红。无哗的目光四顾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星星觉得自己空前地清醒。
第六章 我心即佛(12)
在唐所长大宴宾客的时候,张恕正在他的小屋里抓紧整理阿月西讲的一些关于尉迟乙僧与佛画的传说。那天,当他从阿月西口中得知潘素敏背后的活动之后,立即找到无哗并把全部情况告诉了他,还帮他分析了几种对策。可不知为什么,他发现这小伙子始终迷迷糊糊的像是半梦半醒。他对此深感疑惑。难道无晔已有了很好的对策只是对旁人引而不发?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正常人在涉及生命危险的时候会采取这种态度。
那一天他的工作效率颇佳。到晚上十点来钟的时候,他已经把全部谈话记录整理完毕。然后用凉水擦了把脸,拿过一直搁在案头上的那封信。信是老婆写来的。与前两封不同,这次的措词特别情真意切,而且还带有一一点点胆怯,好像生怕惹他生气似的。他明白她肯定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适时地收敛一些,等事情过后再加倍地膨胀。
恕:
想你。
咕咕一天到晚问我:爸爸怎么还不回来?我不知如何回答。
你想我们了么?我知道你肯定没想。恕,我的脾气是不大好,也是从小娇纵的。要改,也只能慢慢来呀,你就那么忍心,把我和儿子甩在这儿。我现在一天到晚做家务,手指粗糙得很,都没法儿弹琴了。你说过我是豌豆公主,难道你一定要把一位公主变成灰姑娘么?
恕,无论怎样我还是爱你的。回来吧。你的名字叫恕,难道就不能宽恕我一回么?
想你的
细衣咕咕
他知道,这是妻子特有的、懒洋洋的句式,他在这种句式面前永远是投降。他也看懂了信背后的潜台词,无非还是要他回去,继续做操持柴米油盐酱醋荼的不管部长。但他还是心软了。
肖星星就在这时敲响了门。
第六章 我心即佛(13)
“张恕,我要走了。”
她拉着门,微笑着,像头一次见面那样,显得明快、素朴。仍然如来时一般挎着一个不打眼的小包。
“怎么,这么突然?”“是。刚才决定的。”“你可真是来去匆匆。”“我是有佛性的人嘛!”她微微一笑,“正所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几点的火车?”“十一点半。”“啊。只有半个小时了。你和他们……都说了么?”
“没有。谁也不知道。”星星认真起来,“张恕,有件事求你:你一定转告无哗,让他快点回北京,越快越好。”
“我知道。我也一直在催他。”他皱了皱眉头,“你连他也没告诉?”
“没有,他跳舞跳得挺来劲的我不愿打扰他。”她淡淡地说,垂下眼睑。这时他忽然发现她的眼皮是肿的,好像刚刚哭过。
“可以再坐半个小时,然后我骑车送你,这儿离火车站近。”“你知道么张恕?最近我又在做一个新的梦,梦见我来到一个古老的国度,那里阳光强烈,街道上到处都是青铜的佛像……”“那是印度。”
“是印度么?我倒不知道。我对你说过,我所有的梦都会应验的。我想,我该找我梦中的国度去了。”
“祝你好运。”他勉强微笑着,心里忽然涌出一种莫名的悲伤。
第六章 我心即佛(14)
那一天宴会的高潮其实是在阿月西到来之后才发生的。当时星星已走。阿月西挺着笔直的身子长驱直入,径直到玉儿和老果奴面前。速度之快捷,身手之矫健,加上一种神秘感使所有人都惊呆了。
阿月西抽出匕首闪电般抵住玉儿的胸膛,使近在咫尺的唐所长一阵眩晕几乎倒了下去。鼎沸的人声突然化作一片死寂。就在最敏捷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这芦苇一般清瘦苗条的姑娘阴沉地发问了:“是你把宝画卖了?”
玉儿琥珀色的双眸立即爆出两串火光:“你才卖!俺也不知是甚人把画换啦!”
亮晶晶的匕首尖又闪电般地指向老果奴:“那就是你这个贱货!”
老果奴一脸皱纹不知是哭是笑,她的双唇抖着,半天没吐出一个字。还是玉儿大吼了一声:“你凭甚对娘这样?!你骂娘是贱货,那你就是贱货生的,难道就不是贱货了?!”
一语未了,一声发劈的巴掌结结实实贴在玉儿脸上,玉儿尖叫一声,痛哭起来。此时宴会厅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半醉半醒间无晔认出了这个曾经绑架过他的瘦姑娘。仗着几分酒力他冲上去,手指距阿月西的鼻尖大概只有半分的距离:“你凭什么打人?!”
阿月西哼哼冷笑:“你这偷画贼!我没找你,你倒来找我了!”说罢“嗖”地一声伸出右臂直抓无晔的后颈。无哗未及闪开,便有一条手臂刷地一声从上面劈下来,如一把宝刀般银光一闪,出手之快令所有人咋舌,阿月西急忙缩手,这手臂劈了个空,无晔定睛一看,原来是玉儿护住了自己,顿时酒也醒了大半。阿月西哪肯甘休,只见她身形一晃,双手呼地举过头顶,一只脚抬起轻轻向玉儿腹部一点,玉儿闪电般一猫腰,避开她的脚,然后出右掌横劈过去,顿时两人拳脚相加,打得难解难分。
这时,大厅的旋转门开了,大叶吉斯摇晃着走了进来。
瞎了一只眼睛的老果奴突然狠狠地把琴摔在地上,扭曲的脸上全是怒火。
琴破裂时的巨响使整个餐厅立即静下来,所有的人如同定格一般呆在原处。
第六章 我心即佛(15)
大叶吉斯低眉合掌如入无人之境。唐所长和一些熟人纷纷站起向他打招呼,大叶吉斯不断施礼。阿月西已被陈清拉开,这时见大叶吉斯来了,啐了一口,狠狠甩下一句话:“你们这两个贱货听好!限你们一月之内把宝画找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像来时一般突兀,阿月西一阵旋风般地卷走了。与大叶擦肩而过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叶却像没看见似的,仍低眉合掌,做阿难使者状。
玉儿便奔了过去。
“爹!你都看见了?你就不管管这贱人!她……”玉儿拖着哭腔喊。
“玉儿!你给我住嘴!”老果奴狂吼着。
“娘!”玉儿涕泪交流,“你还要护她!她口口声声骂你贱货哩!”陈清眼见又要吵起来,急忙上来解劝。连唐所长、老关等也都站了起来,连叫:“老嫂子,熄火熄火!……”
“她再骂我也是我闺女!”老果奴颤声说,“是我对不住她!找潘菩萨说和说和就是了,走,玉儿,你要还是我的闺女就随我去!这就去!多少年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