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招呼道:“堂哥!你也来了。”
霍世钧点头,道:“刚从含元殿出来,正要去探望太后。”
“你祖母如何?”景佑帝问道。
霍世瑜立刻恭恭敬敬道:“儿子刚从长春阁出来。皇祖母身子已好了不少,只是略乏,方才正打发了人,说倦了要歇,里头的人才散了出来没片刻。”
景佑帝略微点头,道:“既这样,朕改日再去。”
霍世瑜道:“父皇,儿臣刚正与婶子在说话。堂哥过几日远赴兴庆府,儿臣早想替堂哥饯行。刚正见到了婶子,便托婶子代为转达儿子的心意。不想正巧在此遇到堂哥。儿臣诚心,就怕堂哥不得空闲。”
景佑帝道:“兄弟本就该如此,甚好。”
霍世钧微微一笑,道:“劳你费心了。说起来,咱们倒是很久没一起喝过酒了。到时候必定不醉不归。”
霍世瑜像是忽然想了起来,又道,“内子也想邀堂嫂一道叙话,我刚正与堂嫂提及此事。”
霍世钧目光扫了一眼十几步外站着的善水,无可无不可地笑了下,道:“她若方便,自然是好。”
善水立刻捕捉到了丈夫扫向自己的目光。比起平日,反倒出奇的温和。但是善水却骤然觉到了一丝压力。
和霍世钧成婚至今虽不过半月。但从新婚夜起,他就绝对不是一个大度的丈夫,善水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她知道他现在其实已经不快了。只不过,在与自己二人相对的时候,他从不会隐藏他的喜恶。而在外,他掩饰自己情绪的段数却不是一般的高。他的这点本事,从前次陪她回门的那天起,她就见识到了。
“既这样,那就说定了。我回了便去备宴,恭迎兄嫂伉俪大驾。”
霍世钧微微笑道:“如此有劳费心了。”
这一场遭遇,终于到了该结束的时刻。因为该说的话,似乎都已经说完了。
但是五个人却就这么三两相对地站着。中间隔了数十步的距离,包括那位皇帝,谁都没有动。很诡异的冷场。虽然非常短暂,但善水觉得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打破这僵局的,反倒是叶王妃。
她忽然稳稳迈开脚步,朝着对面继续走去。善水跟着她前行。她到了近前,朝着皇帝见了礼,继续从侧绕过去。整个过程没有丝毫的停顿,眼睛始终笔直地望着前方。
皇帝目送她的背影离去,那双带了霍氏明显家族特征的凤目里忽然掠过一丝旁人难以捉摸的情绪,只很快便消隐了去,看向霍世钧道:“既无事了,你顺道送她们回去吧。过几日便要走,你也不用总往外跑了,有事吩咐旁人便是。与……你母亲和媳妇多处些时候,也是好的。”
霍世钧恭谨地应了下来,转身而去。
皇帝凝望他背影,心里忽然掠过一种惆怅。
这个他一向宠爱的年轻人,作为他的臣子,完全的无可挑剔。他能让皇帝放心地把所有事都交托到他手上。甚至不用皇帝开口,他就能替他搭桥铺路。
但也仅此而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这个皇帝于他,仅仅就只是皇帝了。在他面前,霍世钧严格恪守着君臣之礼,不会逾矩半步。冷淡而恭敬。如此而已。
王妃自登上马车,一直就在闭目养神,看不出丝毫心绪。入了王府,她叫霍世钧与善水不必送,自己便与红英往青莲堂去。
善水回房,第一件事便是坐在梳妆台前,拆去沉重的头面首饰。霍世钧跟了进来,换了身寻常的袍服,朝善水走了过去。
“你出去。”
他到了善水身后,眼睛落在镜台里映出的那张娇脸上,忽然这样说了一句。
白筠的手停了下来,看一眼善水,低头退了出去。
善水坐着,他就站她身后,两人的目光在镜台里相遇。
善水的心微微一跳。
其实回来的路上,她就已经准备好了迎接他可能的质问。虽然自己觉得这样很荒唐。但是面对一个原本就有心病,加上疑心病又重的丈夫,她又能如何?况且从出了皇宫之后,他的脸色本来就不大好。
“你想说什么?”
善水问了一句,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对着镜子抬手,想去拔掉插在发侧的那枚景福长绵凤钗。手刚抬起来,忽然被他压下,然后,见他微微俯身,抬手要替她去拔那枚凤钗。
他的动作看起来不是很熟练。拔下凤钗的时候,倒翘的钗尾甚至勾住了她的头发,扯动头皮,惹她轻微地嘶了一声。他飞快看她一眼,抬了另只手去解,偏偏却解不开,反越缠越紧,勾了更多发丝出来。
善水看见镜台里的男人开始有点手忙脚乱,终于忍不住微微撇过头去,道:“行了,我自己来。”
他看她一眼,继续再解。善水只好不动,再任由他弄。片刻后,总算把勾缠住的发丝都给清了出来,叮一声,凤钗被他丢进了首饰匣里,见他仿似松了口气,说:“好了。”一边说着,一边还飞快地抬手摸了几下她被勾出发丝显得有些凌乱的那处鬓发,瞧着是想抚平下去,顺道毁尸灭迹。
这样子实在有些可笑。善水忍不住,嘴角微微翘了下。他从镜中看她一眼,终于收了手,自我解嘲般地说了一句:“以后还是让白筠来。”
善水装没听见,只是凑近镜子,仔细抚平刚才被他扯毛的鬓发。
有了这个小插曲,两人之间的气氛倒是一下子缓了许多。霍世钧顺势靠坐在了梳妆桌上,状似随口问了一句:“刚才在宫中,世瑜对你说了什么?”
善水手一顿,抬头看他一眼。见他正低头下来,唇边仿似挂了丝笑,眼睛却紧紧盯着自己,便低了头,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老老实实道:“他开始对娘说,想替你饯行,只一直碰不到你开口,请娘代为转告他的意思。然后对我说,王妃想邀我过府,请我到时候与你一道去。”
“你想不想去?”
他立刻追问一句。
“问我做什么?看你的意思。你乐意,我就去。你不乐意,我推说身子不适推掉就是。”
善水这样应道,手上动作没停,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盯着她,仿佛在探究她这话里的真心实意。
“被你弄乱了,拢不回去。等下还是让白筠替我重新梳次头吧。”
善水终于放弃了自己拢平鬓发的念头,放下了手,抬脸再次望着他。
霍世钧伸手再次摸了下那爿发丝。触手柔软而微凉,就像她的肌肤一样。忍不住擦过她的脸颊,托住她尖尖的下巴,拇指轻轻滑过一侧脸颊,慢慢道:“跟我一起的话,你过去也无妨。往后我走了,她若再有这样的邀约,你可不去,将她请过来便是。”顿了下,直接又补一句,“我不想你独个儿人去他府上。明白我的意思吗?”
善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再次鄙夷一遍他的小鸡肚肠。当然面上是不会显露的。微微笑道:“你都这样说了,我自然不会再逆你心意。且实话说,我也没想和那边有多来往。”
她的回答显然叫霍世钧很是满意,脸上终于露出丝笑,想了下,道:“你要是累,头就不用再梳了,先歇会,养养精神也好,我今天不出去了。我先去熙玉那里了。”
他这话里的隐含之意,昭然若揭。
善水自觉已经过了受孕期,他现在再怎么努力浇灌,也是在做无用功。但就要出远门的丈夫难得有这样的好兴致,她这个当妻子的总不好拒人千里之外,更何况人家现在还要替她去搞定那个鬼见愁的小姑子。于是低头不语,装出害羞的样子,轻轻嗯了一声。
霍世钧离开这间屋子的时候,心情显然是很好的,连脚步都十分轻快。看起来,他对接下来的事很有信心。这样更好。至少对于善水来说,只要霍熙玉真能被他压服,接下来她的日子不用再那么精彩纷呈,作为一个妻子,她还是愿意让丈夫满意出门的。
29、第 29 章
王府里有人长居的几处,青莲堂取静僻,两明轩取开阔,霍熙玉住的玲珑山房则算最精致的一处所在了。里头花木扶疏、泉凿流引,夏冬春秋四季各取其景。
霍世钧拎了只布袋子正往玲珑山房去,刚行至那扇月洞门前,远远看到花径尽头霍熙玉正出来。一看到霍世钧,她立刻便露出笑,一路朝他小跑了过来,到了近前,伸手抓住他臂膀,嘴里埋怨道:“哥哥,这些天你都去了哪里,根本见不着你人影!我正要去找你,有事要跟你说!”
霍世钧不着痕迹地撇开了她的手,道:“我也正有事要跟你说。”
霍熙玉见他神色竟是前所未有地严厉,倒吓了一跳,小声嘟囔道:“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霍世钧道:“你跟我来!”说罢朝里大步而去。
霍熙玉有些不解。只是一来,这个大她许多的哥哥对她一向宠爱,二来,她自认有了重大发现,已经憋了一天一夜,捂得嘴巴都要发臭,实在急着通报,也没多想,转身便跟着小跑进去,嘴里嚷道:“哥哥,等等我!”
霍世钧一直将她带到了架在泉池之上的水榭里,命里头的侍女们都出去了,把门窗一闭,指着张椅子道:“你坐下。”
霍熙玉觉着这个哥哥今天实在反常,只也没怎么多想,只照他意思坐了下去。注意到他手上提着的那只黑布袋子,好奇地道:“哥哥,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吗?袋子里什么东西?”
霍世钧看她一眼,把布袋子口一松,啪嗒一声,两条死蛇便被掷倒了出来,落到她脚下几寸之前的地上。
“这是你干的?”
霍世钧皱着眉,问道。
霍熙玉起先吓了一跳。因为这两条蛇虽是她命玲珑山房里的婆子去弄来的,自己起先却没看到过。现在见脚边突然多了两条蛇,虽是死的,只女孩天生都怕这冰凉滑腻之物,饶是她素来胆大,脚底也微微发毛,缩了下腿,撅起嘴不以为然道:“我还以为什么呢。不过是为这种小事!不就吓唬一下她吗?有什么干系!哥哥,是不是她在你面前告状?”
霍世钧绷着脸道:“只怪我从前太宠你,竟把你惯得这样无法无天了!从前只当你还小,做过的那些事就不提了。就这刻开始,再不许你干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