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热敷做了多日,终于在有一天,我感觉眼睛前有模模糊糊的朦胧光线。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将要好起来的预兆,然而心底却是欢欣雀跃的,也许也许以后我真的就能看见了。
我拉着天识往屋外走,深冬的气候冷得让人颤抖,可是我觉得很开心。
我说天识,我是不是很快就能看到雪花的样子了?
天识被我扯得发紧的手有些湿热的汗,半晌他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切轻飘飘的,虚幻似梦。
很久之后,那边才有了一丝动静。我屏住呼吸等着对面天识的举动,心底里竟然划过一丝幻想。
也许,也许天识会说话……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挣脱开我的手,转身朝屋子里面走去。我才始觉外面呼啸北风的冷。
晚饭的时候依旧沉默,我不知道天识怎么了,他本来就不会说话,而现在我也只能选择低头不语。
但是有跳动的模糊火光跳跃进我的眼睛里,连带着那隐隐约约的光芒都温暖了许多。
我唯唯,天识这样是不是代表我今晚喝不到肉汤了……
呸呸,我这儿笨蛋,到底一天到晚想些什么。
可是为什么肉汤那么的香,香的我一门心思为它倾倒而无法自拔……
我这厢正略带哀怨地想着,却有一股又一股袅袅热气扑到我的面前。泛着肉香的气息萦绕在我的鼻尖。
……
我连着喝了两碗便饱了,自从摔下山崖之后,我的胃就仿佛小了许多,每顿饭吃的数量都比之前少一倍还要多。或许是早就想到有一天会如此贫瘠。
时候不早,我遮住嘴优雅地打了几个呵欠。起身摩挲着往床榻边上走,夜黑风高,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却没想到平日里熟门熟路的路线今晚却走得有些困难,我明明看见前面有方凳子的,可是我抬脚想要跨过去的时候,却清晰地听见凳子摔倒在地的沉闷响声。
这……这有违常理!
我继续锲而不舍地想要跨越那方摔倒的凳子,却不幸听见了更大声的倒地声。
……
我还是原地不动好了,我今晚就睡在地下好了!
一双手却抓住我的胳膊。
我回身冲那边笑笑,天识引着我绕个弯子往床榻边上走。方坐定没多久,便听见有轻微的水花声。
紧接着熟悉的温热感覆盖上我的眼眶、眉间。
我舒服地感喟一声:“天识,你果然是大人有大量。”虽然我本人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然,拍人马屁总会让人开心的。我打小儿便懂得这个道理。
“也许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了。”
很久很久以后,也许是那抹温热消失以后,又或是更晚,我清楚地听见天识淡淡的声音。
而这声音,我认得。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准备考试跟一个美国教授的课。。可能时间不充裕,争取隔日更~周知~
、春秋大梦_34
我一个人不知道坐了多久,等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恍觉双腿发麻。
天识是会说话的,而且他跟我说,“也许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了。”
是了,自从他说完那句话,我便觉得一切都已经变了。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以为也许后半生就是这样,在平淡中度过就好。只是有一天,我很开心并期许未来的时候,有个我异常信任的人跑到我面前来说,其实你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幻梦。
只是为了让你上当。
我从未想到,这样戏剧性的狗血剧情会突然淋到我的头上,活生生浇了我一个里外通透。
很好,很好。
唇齿生寒,我竟觉得有股看透一切的解脱感。也许这世界就是这样了,没什么值得人留恋的,有的只是永恒的利益。
父皇曾经告诉我,这世界上最难看清的是人心。如果一个人莫名其妙对你好,恐怕躲不过两个原因,其中一个便是你的价值。
我问另一个呢?
他笑着揉揉我的头,眼底晦暗:“另一个原因……怕是生在皇家的子女难得有福消受。”
就在那天,他抱着我跟我说:“阿玖,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父皇对你,也并不是纯粹的呵护。”
现在想想,小时候不懂的事情,如今倒是明白通透,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嘲笑自己好一些。连我最亲近的父皇都无法纯粹护我,遑论他人。
我不是个不识趣的,口口声声说着不再原地踏步,却总是奢望着也许有一天会遇到那么一些不计回报的好人或者是单纯的朋友。
我以为玲玉是的,可是她转眼间就变成了行刺我父皇的奸细;我以为阿澈是的,可是他最终变成了满腹心计,甚至要致我于死地的四皇子;我也以为宿然是的,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发现他想要的不过是我的血。
现在,我心安理得地享受天识带给我的一切,我天真地以为,生活平平淡淡也不错。即使不可能每天大鱼大肉,即使要对着没有银子而兴叹。
我觉得,没有烦心事儿就是好人生。
可是所有人都要打破我的幻想,所有人!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我本能地往后退。
“阿玖,你害怕我?”那人缓缓向我走来,一步步,鞋子踩在枯草上发出“剌剌”的声音。
我曾无数次听过这个声音,以往都是欢欣里带着一些期待,如今却物是人非。
我冷笑一声,没有回答他的话。
那有些熟悉的声音慢慢靠过来,“阿玖,之前你救我一次,现在换我救你一次,我们之间扯平了。”
我默然,空气寂寂,其中全是堵得发慌的沉默。
而后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遂点头笑笑:“是啊,我们扯平了。”
于是我站起身来摸索着往外面走,被我踢到的凳子依旧躺在地下绊了我一个跟头,我险险稳住没有摔倒。
行至门口的时候,迎面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眼前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到一队人大体的轮廓。我想着,怕是有些人的接应来了。
果然那一队脚步声挺了,有一个我曾听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慕澈,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明知故问还是故意炫耀?我面露讽刺,真是活脱脱的一场好戏,用到我这个废人身上真是煞费苦心。
里面有沉沉的声音响起,我曾经可笑的觉得,那声音挺好听。
他说:“让她走。”
于是我便走了,天寒地冻,我抱着胳膊,冷风飕飕地钻进我的脖子。我好冷,不知道路在哪个方向。
可是我不能留下来,我只能往前走,不停地走。
我不知道这条路得走到几时,可是谁又在乎那是几时?
有一滴冰冷的雨滴斜斜摔落到我的脸上,我不由停下摸了摸,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络绎不绝的冰凉水滴迎面而来,扑打到我的全身各处,很快便是湿漉漉的,浑身凉透。
大冬天的还要麻烦你下冷雨,还真是多亏你有心!我心里恨恨地,不知道该诅咒着该死的天气,还是该如何如何。
冷雨夹杂着大片颗粒的雪碴子胡乱砸下来,刮得我的脸皮生生有些疼。有一个声音说也许原路返回,回去那个虽不温暖,却能遮住风雪的地方就好了。
可是回去,就真的好了吗?
慕澈说他救了我,是的,他确实救了我。他在我最丑陋最软弱的时候把我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却一直欺骗我到现在。
他曾经温柔地将药水擦在我的眼皮,也曾经端着饭着香气的肉汤递到我嘴边,他扶着我走过一道道障碍。
我曾以为,天识是我受过苦之后,上天可怜我赐给我的礼物。
可是现在我倒有些可笑了,不知道慕澈整天面对着我,脸上心里会是怎样的不一样。
他陪我耗在这里数月,真是难为他了。不过我能存活这么久,倒也说明我还有值得他利用的价值。
我心里稍稍有些慰藉,看来父皇还是活的欢快的。
而我,也不再傻傻地期待下去……
面前蓦然一黑,我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有些庆幸,是不是我又看不见了?是不是我不用再费力地往前走了?
是不是一切恩仇都相抵,平生不过如此?
早知道是这样,那时候掉落山崖的时候还不如咬舌自尽,来个痛快淋漓。
我算是看开了。
朦胧中有个人走过来,将我揽进怀里,他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骄傲得意。
“这下,该你欠我了。”
我本能地想要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我要走,要离开的!可是那怀抱太紧,容不得人反抗。
之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哗啦哗啦”的水声蔓延过来,一阵一阵搅得我原本头晕脑胀的更加难受。模糊中我好像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面,热哄哄的,什么都是恍惚不清。
“我看这位小姐像是个大家闺秀,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幅可怜的样子。”模模糊糊中好像有人在我身边轻声絮语。
“啧啧,”另一个陌生的女声,我的背部紧接着有一双手轻轻抚上来,伴着温热流淌的水流揉揉摩擦,“看着瘦弱的小身板跟滑腻的皮肤就是。”
潜意识里不禁有些害怕,到底救了我的是哪路人,难不成我刚出狼窝,又进虎穴,救我的人是烟花场所的老鸨?
不不不,我现在容貌尽毁,谁会拉我来做这行?
接着那温热的蒸汽又覆上我的眼睛,顺着我的脸颊滑下去。熟悉的感觉让我一个激灵便醒过来。
“哎呀,醒了醒了,可是醒了!”先前那个姑娘兴奋地拉着我的手,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般。
“真是醒了!宝华你先看着小姐,我去去催催翠之。”
被她俩如此这般一闹,我更加确定,是被抓到妓院来了……而且还是个独具慧眼的妓院。
我这边正犹自寻思着是怎么回事,那厢对面的宝华却与我搭起腔来,“小姐感觉好些了吧?身子又没有受伤?”
我对她胡乱摸我的身子有些不适应,于是自认为巧妙地躲过,“好得很好得很,劳烦担心。”
宝华一副不在意的口气:“那就好,小姐您在这里好好休息,有事可以叫宝华蓝雨或者翠之都行。”
“小姐,您的汤药来了。”
……
几日之后,我优哉游哉地靠在美人榻上,双手捧着取暖用的小暖炉,望着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惬意地发呆。
是的,我终于能看见了。虽然现在看的还不是异常清晰,但终究不会绕很多次也绕不过一方凳子去了。
室内一阵缭绕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