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涟月屏声静气,一动不动,想起上辈子学校宣讲安全事项头一条就是不要去看对方的脸,反正就算活下来她也没有余国柱会为她报仇的那种不切实际的天真妄想——他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吧,反正只是女儿,还是他最讨厌的李氏给他生的——看了绑匪的脸也没有用,反而会惹起对方杀人灭口的心思,就也不敢抬头看黑衣人的脸,只是紧紧地闭着眼不说话,心下却飞快的转着各色念头。
这是谁?她那个便宜老爹余国柱的政敌?看不过余大贪官的正义百姓?抑或是别的什么人……三更半夜的,这里好歹是贵族区,普通人应该是进不来的吧?……为什么找上她啊!
不过不管是什么人,她至少有一点是占着优势的——当然也是唯一一点——那个人既然来劫持她,那想必是对余府不甚了解。否则刚刚转生月余的她都知道自己受忽略的程度,何况是处心积虑对余府不利的人?那个人,是粗心,还是——他只是要找个带路的,根本不在意这个是什么人?——或者是因为反正他一会儿要大开杀戒,她也会在亡魂之中,所以那个黑衣人根本没有把她当人质,只是想进来杀人的?
余涟月在心里叹了一声,余国柱做人虽然可恶,却极有分寸,只是贪财,却并不把人逼到绝境。这样直接粗鲁地闯进来,此人莫不是天地会手下?……天地会那样的反清复明组织,最恨的,本来就是折节仕清的汉人。养在深闺不识人如她,这月余实在没有听什么人说过话,却也常听下人在那里窃窃私语那些反清复明的天地会的事情。
什么哪个满族大臣又遭了刺杀,哪位汉族士子的姨太太又被天地会如何如何了……听着真是黑道,事不关己,当时她只是在心里嘲笑,甚至茶余饭后听得津津有味,想起了韦小宝的嘴脸陈近南的迂就暗暗好笑,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遇上这样的事情,此刻她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反正她就是躺着也中枪,余涟月有些悻悻然地想着,穿过来这可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捞到,倒霉的事情反而尝了不少了。
只是想归想,脖子上的利刃散发着凛冽的寒气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自己的存在。这不是她可以胡思乱想,随意抱怨的时候……一个不慎,付出的可能就是生命的代价。在这个年代不要谈什么生命权自由权,这里只有弱肉强食。余涟月咬着下唇,终于保持沉默。至少,先不要激怒对方,也许这样,才有进一步谈判的空间。
可是——也许,不是没有转机的?
而劫匪也在沉默,一时间,只听见风温柔地拂动衣袂。也许他在等他的同党——这个想法让余涟月心中一寒。她不能再拖下去了。
“大侠……奴婢只是个伺候小姐的下人,前几日刚刚被买了进来,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您放过奴婢吧……”余涟月的身子微微蜷着,说话也恰到好处地带了些惊恐的哭腔,却又不是歇斯底里的哀嚎。如果是刺激到了对方,只怕死得更快。
她能利用的,不过是对方对这里的不熟悉,以及她那和幼稚外表不符合的心智。既然有武功,也许是所谓大侠……那些大侠们不总是自命侠义的么?那或许是不肯随便杀了她这样没有反抗能力的小孩的。幸好这个身体的声音本来就娇嫩,很有一些惹人怜爱的童稚味道,否则她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余涟月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看似风中落叶,十分可怜。
反正就是赌一把罢了,余涟月自嘲地略略勾起嘴角,不赌又如何,不赌她也不能脱离这困境……眼下情况恐怕不能更糟糕了。
“……”黑影沉默了半晌。漆黑的夜静得可怕。成功了么?余涟月不敢睁开眼睛,现在她一个不小心恐怕就会改写她的命运,所有的错误只有一个结局——死。
只有经历过死,才会珍惜生。当她躺在床上,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一瞬间有巨大的惊喜铺天盖地而来,宛如身在梦中。她两腿战战,恍若隔世。是的……她还活着。虽然不很如意,但究竟还是活着的。
活着,这个词才代表着所有的希望,只有活着,才可能拥有明天。
就算是赌博,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她也愿意去尝试。
“这样吗……”黑影突然开了口。
余涟月的心吊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刺客那些事儿
第二章关于刺客那些事儿
月摇影动,寂寂无声,破落的院子里连风都不曾路过,于是低回的话语声就更加清晰。她却听见黑影低低地笑了:“别担心了……我可不喜欢滥杀无辜。那可不是我的风格。不过恐怕还是要委屈你,”他道,“现在是不能放你的。”
他虽是这样说,余涟月却觉出脖子上的寒气却明显消失了。至少人家不拿匕首架着她了,余涟月暗暗吐出了一口郁结之气,才惊觉在早春的夜里自家竟也出了一身的汗,风刮过来凉飕飕地贴在身上。
才松了一口气,余涟月却又听见一人笑道:“胡律,你可别被余小姐绕进去了。余小姐,不必装了罢。”
“啊?这种破烂的庭院,这丫头衣着这样寒酸,会是余国柱的女儿?”她听见先前一人的声音带着十分的疑惑。
余国柱……余涟月心里一沉,对方既然这样直呼她那个便宜老爹的名字,看来是要对余府不利的,这还不是普通的求财蟊贼,只怕更加麻烦。只是,对方另外一人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以自己在余府稀薄的,近乎没有的存在感而言,便是余府本身的下人,知道的也不多。此次怕是难以轻易善了……
想是如此想的,余涟月心里却还总是存着一个念头,盼着对方只是诈自己承认,于是余涟月一味沉默,横竖场上还有那名唤胡律之人的聒噪声,也不至让她的沉默太过突兀。
“不错,这位正是余国柱大人的掌珠,胡律……”神秘人顿了一顿,叹了口气才道:“你又走错地方了。这毛病总是不改,迟早会吃亏的。这里是余府后院,余二小姐的院子。”那后来一人道,“余小姐,你说是也不是?”
……被发现了……
心底里最后一点小心思也被消除得粉碎,余涟月脸色惨白,睁开了眼——既然被看破了,那么想来是没有侥幸的道理,那还不如把对方看了个仔细,将来去了地府也好指证仇人是哪个……唉,自从穿越了,她就越来越唯心主义了。小小地为自己默哀了一瞬间,余涟月回过神时却看见一个带着温和笑容的青衣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刹那间,余涟月竟是看得愣住,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处险境,也忘了对方原本就不利于己。那青衣人虽然不是眉目如仙,难描难画,却是自有一股儒雅之气让人望而安心,脸上微微带着笑,一双狭长桃花眼里深不可测,波光粼粼,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大抵如此。余涟月花痴了一瞬间,忽然回了神。
——青衣人手里提着一把剑,剑上映着皎皎寒月,明光灼灼,端的是一把好剑。只是不知道用来杀人,会不会很快,或者是又长又臭,让自己苦不堪言。余涟月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那青衣人虽说是脸上带着笑,又哪里是良善之辈——当然,三更半夜手持利器私闯他人宅邸,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的所作所为。那人脸上虽带着笑,只是那笑分毫没有进眼里,余涟月看着只觉得生生地冷。
可惜了那样一张温柔的脸,初看时如沐春风,再看原来是倒春寒,还下着雪呐。
青衣人又笑着道:“余小姐实在是聪颖灵慧,六岁的孩子便能这样镇定自若,若非是女儿身,假以时日必定……可惜了。”他发出一声喟叹。
“少堂——”那名唤胡律的人似乎有些迟疑地叫了他一句。
“胡律,你总是这样。”名唤少堂的青衣人轻叹了一声,语调里却又听不出是赞赏抑或不满,他慢慢地说,“余小姐实在太过聪慧,此事本来也不容有失,何况这府里你情况,你也略知一二,便是——”他顿了一顿,还是跳过了某些字眼,续道,“那掌权的姨娘也不会说什么的。”
“……”余涟月听得心下越发冷了起来,脸色青白地站在原地,是啊……就是这样。若不是太过不合时宜,她简直想笑了起来……对,就是因为她不受宠,所以命运才这样,宛若凋零了的花,枯萎在无人知晓的阴暗角落么?
活该么?
重男轻女是不对的!假以时日的前提是我有明天!我都懒得吐槽你!对着要杀的人还能做出这样一副温柔款款的伪君子模样,真是厉害。横竖是没有侥幸的道理,余涟月想学那些小说里面洒脱的侠客哈哈一笑:“阁下如何识破在下伪装?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不记得前世哪个人说输了姿态也要好看,但最终嘴角却只是凝固在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先生谬赞了。涟月微末小伎,如何能入先生法眼。”说出来的,都是满口的苦涩。输都输了,好看的姿态还摆着有什么用,还不如随心所欲一番,不要再装下去。
青衣人缓缓走近,姿态优雅闲适,宛如在自家庭院里赏玩月色的贵公子,只不过他玩于股掌之中的,是人命。“少堂来前也做过些微功课,于余府略知一二。余小姐在这余府之中明珠蒙尘,想来是没有这样伶俐机巧的丫头的。小姐衣服料子虽旧,底子还有,余府虽然是大富大贵,然而丫鬟……怕是穿不起的。”青衣人的话依旧说得婉转,余涟月想了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只有苦笑。
什么明珠蒙尘……对面将死之人,您说话还真是客气啊。直说了,便是个不得宠。这青衣人面对将死之人都这样温柔体贴,客气周到,还解了自己的疑惑,大约不是寻常莽夫。这样的人心思细致利落,断然不会放自己生路将来指证他。
有什么办法,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弱肉强食。因为她弱,因为她不受重视,所以住的院子连个丫头都没有,所以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余涟月望着一步步走近的青衣男子又笑了笑:“……在杀我之前,先让我和这个世界告个别吧。反正,我也玩不出花招,你也不差这样一炷香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