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香眉开眼笑地连连拱手,“谢袭人姐姐的赏!”
袭人把刚才说给那个小丫鬟的话,重新嘱咐了一遍惠香。惠香记性好,袭人只讲了一遍,惠香就原模原样地复述下来,连语气声调都分毫不差。
听到惠香复述无误,袭人就让她去了。
袭人晴雯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秋纹本就不想跟她俩多呆,正巧一个丫鬟进来,找人搭把手搬个花瓶。秋纹一看是荣府相熟的,就爽快地应了下来。
秋纹离开没一会儿,晴雯脸色一白,跟袭人打了声招呼,就急忙出恭去了。
袭人一人在茶房待着无聊,抓了一把松子,搭起小塔来。
在塔尖将搭好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袭人本以为晴雯回来,忙碰了碰杯壁。刚晾的热水稍有些烫,药丸子一早备好,这热水倒是刚好入药。
没想到,进门的是惠香。
“袭人姐姐,二爷在前头喝醉了。”惠香一进屋,就急急说道。
“醉了?茗烟不劝着些,你怎么也不懂得把二爷扶回来。”袭人皱眉,忙取出解酒丸。
“二爷醉得一塌糊涂,稍一挪动,就吐得昏天黑地的,可吓人了。”惠香小声辩道。
“那二爷现在呢?虽是春分了,但毕竟早晚有些春寒,二爷身子娇贵,若一直在席间搁着,只怕明早就是一场好病!”袭人的语气不辨喜怒,“届时老太太闻起来,你就准备这么回话?”
“我错了。”惠香低下头,“不过,我去的时候,二爷已经被挪在外院厢房了。”
袭人扶了扶额头,虽然为难,但两相比较,她此时也只好把规矩扔在脑后。现在首要的还是要把这位宝祖宗伺候好,不然贾母问责下来,头一个就是她袭人讨不了好。
事不宜迟,袭人留了张字条给晴雯,抬脚出门,往前院去了。
惠香瞥了一眼袭人的背影,不动声色地将字条收在袖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夜色已深,袭人推门而入,屋里烛光摇曳,一阵幽谧的暖香袭来。
“屋里怎么没人伺候,茗烟这个淘气的,又跑哪儿去了?”袭人皱眉,绕过一座喜鹊登梅的红木座屏风,往床边走去。
“咔哒。”门被关上,随即是落栓上锁的声音。
袭人心里咯噔一声,忙绕回到门前,使劲一推门,木制的两扇大门跟门框相撞,发出沉闷的碰撞声,然而大门却分毫未动。
“惠香,你在干什么?”袭人的声音冷了下来。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惠香轻声一笑,“此前姐姐对我颇多照顾,我在此也投桃报李,奉劝姐姐一句,胳膊拧不过大腿,你还是早早认命为好。”
“你忠的谁的事?”袭人话未说完,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是太太?”
“你果然早就得罪了太太。”惠香道。
“我何德何能,让太太如此煞费苦心。”话说到这儿,袭人不难猜到,床上帐中躺着的不会是宝玉,更不会是什么善茬。
门外没有再回应,轻巧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袭人的心沉了下来,她转过身,目光仿佛穿过屏风,落在其后帷幕遮掩的架子床上。以王夫人的险恶用心,不管床上的人是谁,只怕袭人都逃不了一个捉奸在床的骂名。
天色黑沉,门窗紧闭。只有窗下的桌上摆着两个烛台,两根婴儿臂粗的蜡烛插在烛台上,烛火摇曳,偶尔发出一阵轻微的哔啵声。
袭人小心挪动脚步,灭掉一支蜡烛。
屋内顿时暗了一半,袭人麻利地拔掉蜡烛,把烛台倒持在手中。她颠了颠,这烛台是铜制的,本身分量不轻,再加上一头细长的铜刺……勉强能算得上一件防身的武器。
袭人心中微松,握紧烛台,一边戒备内室,一边把屋里每一扇门窗都试了一下,结果没有一扇能够推动。她将目光再次投向内室,刚进屋时匆匆一瞥,仿佛内室也有窗户。
她定了定神,谨慎地绕过屏风。
床帐内没有一丝动静,袭人没去探查,将内室唯一的一扇窗户试了试,是锁死的。
内室中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甜香,萦绕在袭人鼻端。袭人因一时大意,而被算计到,本就心中难抑自责不安,此刻探查无果,一股燥火顿时烧了起来。
明明袭人早就知道王夫人不怀好意,可王夫人半年没动静,袭人就不自觉松懈下来。若非如此,袭人又怎会这么轻易就中了计!
袭人攥紧烛台,死死盯着扣紧的窗户。
麝月明面上是王夫人的人,所以被一早留了下来,以防袭人心生戒备。晴雯一向身子壮实,却在今天坏肚子,想来也是因她跟袭人一向交好,为防掣肘,才被王夫人一早调开。
借口搬花瓶带走秋纹的丫鬟,袭人不知道是否是王夫人安排,但惠香这个袭人颇加信任的丫鬟一朝反水,显然是王夫人早就在暗中拉拢好,只为今日骗得袭人毫无戒备地来赴这场鸿门宴。
偏偏袭人还真就中了计!
袭人心中怒火愈胜,单手举起脚边的凳子,朝窗户狠狠砸去。
“嘭!嘭!嘭!”窗棂被砸得连番颤动,尘土簌簌地落了下来。袭人被飞尘呛了两声,虎口震得生疼,然而窗户依旧严丝合缝地闭合着。
袭人无力地垂下手,凳子跌落在地。
突然,床上传来一阵咳嗽声,“嫣红,给我倒杯水来。”
袭人心中的无力懈怠一扫而空,她警惕地抬起头。这男声低沉中带些含糊,袭人隐隐觉得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佩凤、翠羽……”这人连着换了几个名字,却不见帐外有丝毫回应,“这帮小蹄子,一个个又混到哪儿去了。”
他不耐地揉着太阳穴,坐起来,掀开床帐,披衣下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内室中烛火通明,袭人一眼就认出来,眼前男子那微微有些发福的身材,青黑的眼底,一副纵欲过度的青白脸庞,无不昭示着他正是荣国府的色中饿鬼——大老爷贾赦。
袭人一颗心霎时凉了下来。
若是普通的小厮男仆,贾母出面还能压下。但通奸对象换成贾赦……一个当大伯的,把侄儿的贴身丫鬟拉到床上,这种事一旦传出去,不论对贾赦还是宝玉,都是一瓢避不开的脏水。
恐怕贾母会一张大被同眠,将所有龌龊掩在下面。
事后不管贾母怎么追究罪魁祸首,但黑锅只怕袭人是背定了。于袭人而言,最坏的结果是被打杀杖毙,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被贾赦收房,成为众多侍妾中的一员……
贾赦连灌了两杯冷茶,才松快过来,他搁下茶杯,看到窗边的袭人。
“好大的架子。”因袭人站的地方是背光,贾赦一时没认出来是谁,但从服饰上,也约莫能认出来是荣府里的上等丫鬟,贾赦笑骂道,“爷叫了半天,你怎么还不上来伺候?”
“大老爷想必认错人了。”袭人将烛台掩在身后,柔声上前,出路只怕要着落在贾赦身上。
“你是……宝玉房里的袭人?”贾赦眯起眼,看向走出阴影的袭人。袭人穿着杏黄掐牙背心,葱绿裙子,蜂腰削背,亭亭立在烛光中,有了几分别样动人的美态。
“大老爷刚醒,只怕还不知道,这屋子的门窗都被人锁紧,单等着半个时辰后,来人捉奸呢。”袭人倒不隐瞒,反正贾赦早晚都会知道,不妨开诚布公,早谋后路。
“捉奸?”贾赦倒也不笨,有人要整治袭人,偏他素日有个荒唐好色的名声,可不被顺手栽脏在他头上了。
“大老爷恐怕在想,反正您的名声已经这样了,也不少这一桩,索性笑纳了眼前这个丫鬟,横竖您也不亏,是也不是?”袭人冷静道。
“果然是个聪明的丫头。”贾赦笑眯眯道,显然是被袭人猜了个正着。
“要让您失望了,设局陷害我的人,并不是跟我争风吃醋,抢宝玉欢心的小丫鬟,而是二房的当家太太王夫人。”袭人瞥见贾赦愕然的表情,继续道,“所以,一会儿来捉奸的人,并不是您能轻易用辈分拿捏住的宝玉,而是阖府最大的掌权人——史老太君。”
贾赦不太信,“王氏堂堂当家主母,哪用得着这么煞费心机,陷害一个小丫鬟。”
袭人反问,“若非当家主母出手,又有谁能调得动您身边的几位姐姐?”
闻言,贾赦这才有些将信将疑。他身边的侍妾们都被他宠得有些不成体统,就算是大夫人刑氏出面,也能被呛得颜面无存。唯独当家太太王夫人出马,她们才会退避几分。
但贾赦却浑不放在心上,“我不过收用一个丫鬟,就算老太太来了,又能如何?”
“大老爷本就不得老太太欢心,才致使二房鸠占鹊巢,占据荣国府正房荣禧堂。”袭人直言不讳道,“若大老爷今日再逼|奸侍女,老太太失望之下,大房又将退至何种境地?”
“就算这样,荣国府的爵位也只会落在我头上。”贾赦佯作不在意地笑笑。
然而,袭人却没有错过贾赦脸上一闪而过的恼恨之色。她正要趁势追击,说服贾赦共同退敌,但贾赦接下来的话却让袭人僵立当场。
“以老太太的手段,一定不难查出这桩事,是谁在幕后做推手。”贾赦一步步逼向袭人,“王氏把自己儿子的贴身丫鬟,送上大伯的床上……其心险恶,其行龌龊,此等卑劣心性,如何堪为堂堂国公府邸的当家主母?”
“你……”袭人一惊。
“我被人利用陷害,受此无妄之灾,老太太补偿都来不及,如何会被责罚?”贾赦捏住袭人的下巴,摩挲了一下,“说起来,若不把这桩事落实,老太太只怕要轻轻揭过了。”
“啪!”袭人打开贾赦的手,冷下脸来,“大老爷请自重。”
作者有话要说:贾赦这厮,好想用烛台敲他啊!可惜事后不好收尾,真捉急……
、第三十章
在贾赦眼中,袭人这样不识抬举,固然让他不快,但袭人有别于其他侍妾毫不逢迎的冷淡模样,倒是让贾赦生出了几分别样的兴致。
袭人看到贾赦一副淫|虫上脑的模样,心中犯呕,忙快步躲开。
“宝玉一个毛头小子,刚懂人事,哪如爷这般怜香惜玉?”贾赦摸着胡子,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着袭人,那眼神都带着淫邪的钩子,恨不得一下子钩掉她浑身的衣裳。
“不劳大老爷费心。”袭人攥紧了烛台,若迫不得已,就只能行此下策了……
贾赦眼看袭人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