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璝嗯,低眸往城下望去,看刘军正欲出兵攻城,询问:“情况如何了?”
“此番依旧是赵子龙为先锋,诸葛孔明为军师。他们一直在城下叫战,如今欲要强行攻城。”最后再望我一眼,张翼毕恭毕敬地如实相告。
刘璝失笑,把我推到垛口之前,高声对城下喊叫:“诸葛孔明何在?”
随即,便有一儒衣男子自队列中走出,抬眸望来,眸光深邃,笑意浅淡。
看到我的时候,他顿了顿,但,依旧笑意盎然,回应:“亮在此,不知将军有何赐教?”
“你可识得这女子?”说着,刘璝又推了推我,将我的大半身子推出垛口,面目真真切切地对着孔明的双眸,傲然笑道:“此乃是混入我军的细作,肚子里怀着不知何人的野种。”
我呸,你才野种,你们全家都野种!
然,孔明却是不甚介意,坦诚,“识得,而且,她肚子里的孩子恰是亮的。”
刘璝一顿,约莫没有料到他会承认得这般坦荡,许久,才接着又道:“听闻先生成婚到如今就只有一女,也不知这女人的肚子里会不会是个男娃。”
“因而呢?”孔明不为所动,笑问:“莫非将军以为一个女子一个男孩就能威胁到亮?”
假若真的能够威胁到,当阳那次他就不会放弃我了。
我微笑,心里虽有些许失落,但很是满意,满意我思慕的男子能以大局为重,能不因儿女私情而辜负城下的千万将士。
到此,我的人生已经很美满了,得到了最想得到的,有过安宁有过喧闹,百态模样多半尝试,如此,还有什么好眷恋不舍的呢?
死则死矣,能为江山霸业而死,也算是我的荣耀。
“刘璝。”我笑唤,提醒他,“你说过,我死时会将那玉簪还于我陪葬的。”
然后,趁着他尚未反应,一个倾身就欲越墙而下。不过,这并不是我的目的,而是我的虚晃之计。借机,我抬起唯一留有自由的双腿,对着刘璝的胸膛就是猛地一踢,接着再支撑着垛口使力回身,得意笑道:“张任没有告知你我是女子,一样没有告知你我还擅武艺。”
我犯得那些错处险些害死自己和阿雒,可,张任的仁慈救了我。
我不怕死,但,还不想死。
随即,张翼亦是行动,嘱命所有他暗自勾连的士卒打开城门,同雒城残余抗争。他自己则上前帮衬着我,与刘璝拼搏。同时,城墙之下,三军振奋。
赵云喊道:“军师夫人为我等深入雒城,我等怎能不为她将其攻克?!”
于是,众人皆呼,“为夫人攻雒城!为夫人攻雒城!”
“杀!”
“杀!”
我扬唇,感受到无与伦比的骄傲,骄傲自己是个有用的人,可以为家为国,可以振奋士气。
只是,阿雒,娘亲对不起你……
斩杀刘璝的时候,我自附近的弓箭手中夺过弓箭,拉放十六次,箭无虚发,尽皆命中。
终于,我为庞统报了仇……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走下城墙,我一步慢于一步,看着同样在向我靠近的孔明,努力扬笑。
可是,身体里某样珍宝流失的感觉愈渐明显……
“对不起……”还未走到他身边,我便是捂着小腹,痛不欲生。
而裙角处俨然一片猩红……
“阿硕——”
终于,我再度看见了他的情绪,浅淡的慌乱,浅淡的手足无措……
涓涓流水在心头(铭记)
夫人气虚体弱,先是劳累过度导致胎气大动,而后又拼搏争斗,彻底动摇了胎儿生存之本,因此滑胎。
大夫说着,我却很想反驳,告诉他,之前,阿雒有多么的乖巧。
他的离去,无关我的身子,无关劳累,只是我自己不珍惜,是我自己的错……
可是,小腹那处太过疼痛,疼痛到我说不出半个字来。
唯一能够发出的声音便是:“啊——”
喊叫着,有人握住我的手,安抚道,“阿硕,很快就好,你再忍忍。”
那嗓音很熟悉,熟悉到我本能地想要躲开,想要离他离得远远。
我怕,疼痛之下,我会伤害到他……
然而,他怎么都不肯松开,无论我怎么挣扎,依旧是紧紧地握住。良久,我听到他清浅地说道:“阿硕,我是你的夫君,夫君,你可明白?”
夫君……我品味着如此二字,终是没有再推拒,然后,失控地反握回去,甚至是将指尖穿刺到他的皮肉之中。
孔明,真的好疼……
“来了——来了——”未几,又有女子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到我身边,“引产药来了……”
随之,萦绕开来的是无尽的苦涩之味。
引产药?我撇首,极力地将嘴唇移向反方向,怎么都不肯听话用下。
有人开始搬动我的脑袋,苦口婆心的规劝,“月英,你听话,孩子已经死了,你留在腹中只会害了自己。”
那就让我给她赔命吧……是我害死她的……
阿雒,我的阿雒,是我给予的生命,亦是我给予的死亡……
我抿紧双唇,握着那只手,不停地翻滚,可,就是不肯用药。
“月英……”逐渐,女子的声音已是染上泣色,既心疼又怜惜,“你就放弃吧……”
放弃?徐氏,你我同为母亲,你该知晓我的痛楚的不是吗?不是不明白,不是不愿意,只是看不开,看不开期盼了那么久才到来的珍宝就这般轻易的流逝。
也许是报应吧……曾经,我害过孙姬的一个孩子,如今,就轮到自己了。
“阿硕。”似是知晓我只听他的话,他又唤我,劝道:“喝药吧。”
我摇头,使命地摇。孔明,就算这一次是你让我喝,我也不能喝。
“阿硕,放弃他,我们还会有其他的孩子的。”
真的还能有吗?可是,天知晓,为了得到这个孩子我曾做过怎样的努力,过犹不及地给自己补身子,孜孜不倦地计算排卵期。
好不容易才有他的,真的是好不容易。
“阿硕……”他还是说,从未有过的唠叨,“他的离去,我何尝不难过,可是,我更清楚地知晓就算强留也没有办法留住他,如此,何必再要搭上你的性命?”
我也知晓,可是……
“我的亲眷不多了,就只剩不弃、阿均和你了,你真的舍得这样走?”
不舍得,怎么可能舍得……
我迟疑,回过首来看他,看他僵硬在唇边的笑意,看他故意对我透露出的心疼。
明知他是故意的,我却还是不禁难过了。
缓缓地,我正欲启唇便听到他说,“比于孩子子嗣,你要重要得多。”
这算是答案吗?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苦笑,一面是破茧成蝶的喜悦,一面是痛失爱女的悲苦。
活着吧,阿雒,怎么办,娘亲我,还是想活着……
终究,我还是妥协了,饮咽下那碗引产的汤药,残忍地将阿雒自我的身体里剥离开来。
睡去之前,我听到有人说,“军师,是个男孩。”
……
孩子没了,真的没了,我也就认命了,再没有过多的耿耿于怀。
他存在过,只要我自己记得就好……
因而,醒来时,我没哭没闹,乖乖地躺在原处,望着睡倒在我身边的女子,微笑。
徐氏,劳烦你了。
随后,她睁眼,看到我亦是在望她,惊喜地笑了笑,“你醒了?”
我点点头,自榻上坐起,对着她颇为不好意思,“引产的事,麻烦了。”
她摆手,并不介怀,却忍不住地感叹:“昨日我可算是见识到了你的倔强,竟是磨得诸葛军师那般言辞不多的男子叨叨地说了那么多。”
我哂然,回想起来亦是啼笑皆非。
然后,婢女适时送上汤药,她就端着喂我,转告大夫的嘱咐,“你小产不久,需在榻上好生休养几日,而后一月内都不得操劳。”
我颔首,转眸,四处地找了找,却怎么也没瞧见孔明的身影。
他又是去做什么了?
见状,徐氏掩唇,嬉笑道:“你不用找了,雒城新收,军师被主公唤去议事了,不过,有你在家休养,他应当会归来得很早。”
我忍俊不禁,询问:“这你都知晓?”
她弯腰,笑得更是愉悦,不过,未失姿仪,换而言之,“军师他待你可真是好。”
我“啊?”不甚明白,但,也没有追问,而是,转言说道:“其实,我很想知晓你的名,也不知你愿不愿意告知。”
昨日,她都唤我月英了,我却连她叫什么都不知晓,委实不像话。
她莞尔,有些许感慨:“倒是有许久不曾有人过问过我的名了,出嫁前多是徐姬徐姬地叫,出嫁后要不是李夫人便就是徐氏。”
“莫华,徐莫华。”她说。
“莫华?”我重复,然后,笑唤:“莫华。”
莫华莫华,莫负韶华,还是莫要如华?不过,不论哪个,都是佳好的名。
她点头,轻嗯,如沐春风。
如此我同她也算是友人了吧?
接着,她又同我聊了许久,涉及前程往事,涉及此后余生。
到孔明归来,她恰才离去不久,我的面容之上依旧保留着温绵的笑意。
看到我笑,孔明唇角的弧度加深,询问道:“有何佳好之事?”
我摇摇头,表示没有,但,不忘同他言说,“我觉得徐氏甚好,温婉谦恭,惹人喜爱。”
他笑,未加评断,却道:“你若是喜欢,同她交好便是。”
我欣然,听到他同意,便觉得徐氏更是佳好。
说来,自阿姝之后,莫华还是第一个令我感到雀跃的女子。自然,其他的那些人不排除有很多是因为我没能深交的缘故,譬如大小乔,譬如孙姬,皆是我所欣赏的。
转而,我好奇地询问:“夺下雒城后,主公想要怎么做?趁势围攻成都?”
“嗯。”他应,终是更换好身上褶皱的衣衫,自衣屏后走出,到我身边,看了看我,回答:“如今,益州大半已在我军手中,只除了成都这么个要地,主公没有理由到此放弃。而且,雒城一破,成都再无屏障,不出多月,刘季玉定会交书投降。”
“那主公会怎么处置那些益州将士呢?”
“降者招之,其他的或杀或放。”
“那……以后我们就留在益州了?”
“不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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