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宥大抵能猜出此刻纪年的表情,所以他并不急着催他,倒是给了对方足够的时间去平复心情,大约过了十来秒,纪年总算是缓过神来,继而故作镇定地打招呼,“你好,云庭。”
“你好。”杨宥握着手机的五指紧了紧,有些不习惯纪年跟他这样客气,可表面功夫总要做足,“主持人,我能问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纪年隐约觉得这人的声音有点像杨宥,却又有点像云庭,顿时有些辨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这人的名字,难免牵出了不少回忆。
杨宥的声音偏于磁性,苏云庭的声音则更澄净些,两者混在一起,既温柔又气质,纪年本也是个声控,此刻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难免被蛊惑。
杨宥握着手机,望了眼窗外,夜幕繁星闪烁,他问:“如果有一天,你的初恋回来了,你还相信他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吗?”
纪年愣了愣,不是很明白对方问这问题的用意,他不敢想得太多,生怕自己想错了,到头来不过是空欢喜一场,“我很想相信,只可惜我的初恋已经不在人世了。”
“也许他还在呢?”仍是那个声音,有几分云庭的温柔,又有几分杨宥的轻佻,“也许他只是换了一张脸,主持人,你相信重生吗?”
纪年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都颤了,他微微皱起眉头,脑海中不禁浮起个极其荒唐的想法,可随即他又摇摇头,打消了这种不靠谱的猜测,“重生?那只是小说和电影里才存在的吧!”他笑笑,很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杨宥微微颔首,没有很绝对地说是或不是,却自顾自地开始讲述起自己的故事,“我是个同志,我深爱着一个男人。”他是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足够的震撼,也格外的深情。
云庭并没有从他们的相识开始讲,而是挑了死前最后那段日子来说,对他而言,那时虽在逃亡,却胜过在广州时的夜夜笙歌。
“我们住在北五环一间很小的房子里,里面只有一张床,他把床让给我睡,自己打地铺,我生了病,他每天帮我换药,悉心照料着我的生活起居,有一次我向他表白,他没有给我明确的答复,直到我……”他想了想,觉得有些话还是不能当着那么多听众的面说,便又突然转了话锋,“那时我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所以我偷偷地走了,离开后我给他打了通电话,我说如果我能活下来,就回来找他,到那时候,让他再告诉我他的答案。”
纪年捂着口鼻,情绪分明已经到了个临界点,杨宥却依然在讲述着他的故事,或许该说是属于苏云庭和沈纪年的故事,“我喜欢给他拍照,以前我手机里有很多他的照片,有一回他看我胡子长长了,就说要替我刮胡子,咱们那小地方,门前小店根本没有电动剃须刀卖,他就拿了最简单的刀片,给我下巴抹了肥皂泡,结果一不小心竟把我划伤了,只是道很小的口子,却被我罚他抹了许多泡沫在脸和鼻子上,拍下了不少滑稽的照片。”
他说到这里,声音里都带着笑意,而另一边的纪年却早已热泪盈眶。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两年多了吧?纪年偶尔回忆起他与云庭的过去,也总会想到那一天,云庭死后,他偷偷拿走了那部手机,在之后那七百多个孤独的深夜里,时常会拿出来看看,每张照片背后似乎都藏着一段甜蜜与心酸。
故事讲完了,杨宥从头到尾都在笑着,他仿佛还是当年的那个人,即便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依然那样坚强和勇敢。
纪年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稍微平稳一些,“那后来呢?”
“后来,他以为我死了,其实我只是离开了北京,我们分开两年,直到几个月前我来到上海,得知他也在这座城市里,可是再见面时他已认不出我。我并不怪他,毕竟和两年前相比,我已换了个模样。”很多的细节杨宥都没有细说,听到这里,也许大多数人会以为他是去整容了,他暗自想着,又是莞尔。
“所以,我瞒着他我的身份,重新追求他。”杨宥脑中闪烁着这几个月来他与纪年之间的种种,如同一幕幕无声电影在眼前放映。
“你追到他了吗?”纪年轻声问道,其实故事讲到这里,对方究竟是谁,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嗯。”只有简短的一个字,随后杨宥沉默了很久,才又说道:“可是除夕那天我们吵了架,他似乎对我有所误会,我知道此刻他也在听节目,借这机会,有些话我想对他说。”
纪年没想到他不接杨宥的电话,却反倒给他提供了这么个机会,不过这样的解释方式,真是既浪漫又特别,可也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是谁,其实不是有意想要瞒你,只是我觉得那时你我不熟,我就算说出真相你也未必会相信,后来我们走得越来越近,可我在你面前编的那个谎也越来越大,不是说收手就收得了的,当然另一方面,我也想试试看,是不是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还是会爱上我,很高兴答案是肯定的。”杨宥的声音不大,真的好像只是在对纪年一个人诉说,“现在我回来了,如果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节目结束后,在你家附近我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宝贝儿,我等你。”
断线以后,纪年本应再讲一段话,可他已然说不出来,只好先把音乐插播上来,而那一首歌是《从开始到现在》。
其间纪年只是安静地坐在调音台前,导演在外头示意他情绪稳定些,纪年压根没搭理,那一刻他满脑子都在想着一件事——杨宥就是苏云庭,他们竟然是同一个人?
可越想到后来,越觉得这事情玄乎得很,当初云庭明明就是在自己怀里断气的,怎么可能如今又化身成杨宥回来了呢?
但话说回来,杨宥确实知道很多他跟云庭之间很私密的事情,甚至刚才这人在电话里提到的那些内容,也细致到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
所以……
所以,杨宥真的是苏云庭?
纪年想起对方问的那个问题,“你相信重生吗?”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歌放完的时候,纪年的情绪已经好多了,他心里也有了打算,不管怎样,先把节目做完,然后去见一见杨宥,相信自己心头的这些疑惑,对方都能替他解答。
“你真的忘得了你的初恋情人吗?假如有一天,你遇到了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真的就是他吗?还有可能吗?这是命运的宽容,还是另一次不怀好意的玩笑?《从开始到现在》,送给每一位曾经为爱挣扎的朋友。感谢收听音乐时光机,我是纪年,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我们下期再见。”
节目一结束,纪年立马走出了播音室,美女监督早就等在外头准备夸奖他一番,没想到纪年却只是匆匆留下一句“等我有空再说”,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杨宥摘下耳机,拿上钱包和手机款步走下楼,刚坐上一辆出租车,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上那个意料之中的名字,唇角轻轻地勾起了一个微笑,“纪年。”
“杨宥。”纪年停下了奔跑的脚步,站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很久之后又试探着叫了声,“云庭?”
时隔两年多,再听到纪年这么叫他,心弦就如被人拨动了数下,“嗯。”
纪年似乎还是不敢置信,则又问了句,“真的是云庭?”
杨宥忽然笑了,声音越发的柔和,“嗯,是我,真的是我。”
“你等着,我马上过来。”纪年说完,就挂了电话,杨宥盯着手机发了会儿呆,忽而满足地笑了起来,“去徐家汇,师傅,麻烦您开快点。”
车窗外的建筑不断向后移动,杨宥的心情也随着激动起来,如同重生后第一次跟着杨泽去见纪年时一般,期待却又怀揣着紧张,宛若情窦初开的少年。
31、【你的云庭回来了】
纪年到咖啡馆的时候;杨宥早已经坐在那儿了,他选的位置正靠窗,却又躲在个小角落里,柔和的灯光照下来;显得他一张侧脸半明半昧。
纪年走到他对面坐下来,点上一杯卡布基诺,倒也不着急询问,只是盯着杨宥打量了一番,似是想从这张脸上看出点云庭的影子。
杨宥也好些天没见着纪年了,今晚这一见,竟有种久违的感觉;他注意到对方的眼圈红红的,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纪年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唤了一声,“云庭?”他的口吻中仍带着些许不确定,却多了一抹深情。
杨宥微微颔首,紧握住纪年的手,他们十指紧扣,仿佛在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嗯,我是云庭。”
纪年鼻尖一酸,而后像是触电了似的,飞快地将手抽了出来,他仍旧觉得这事儿挺荒唐,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杨宥却是一脸茫然,手里突然空空的,只残留了几分余温。他慢慢张开掌心,低着头发呆。
不觉间额上竟多出一只手,杨宥抬头看去,有些莫名。
纪年将手掌搭在杨宥的额头,试了试他的体温,随后又摸摸自己的,最终歪着脑袋低语道:“没发烧啊……”
虽然这件事本身确实让人很难接受,但沈小受的反应未免也太有趣儿了,杨宥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继而略显无奈地摇摇头,“我说认真的,我就是苏云庭。”
纪年看他的眼神因这一句话变得异常诡异,他确认当初云庭是断了气的,而且眼前这家伙,到底有哪一点长得跟云庭相似了?
想来想去仍觉得不对劲,于是他又抬起双手,捏着杨宥的脸使劲往边上扯,把杨大少爷折腾得都变了脸色,这才收起手叹道:“是真皮啊!”
杨宥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揉着这会儿还在泛疼的双颊委屈地道:“老子货真价实好吗?”
纪年眨眨眼,呆滞了几秒后好像是明白了,只见他点点头,煞有其事地问道:“你去整容了?然后找了个替身,所以当日死掉的那个苏云庭其实不是真的你,而是你的替身对不对?”
杨宥从没想到纪年的想象力居然能如此天马行空,顿时起了捉弄之心,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是啊,苏云庭身高一米七九,杨宥一米八二,所以我不仅整了容,还去增高了。”
聪明如纪年,自然听得出杨宥话里的戏谑之意,瞬间显得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