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就要出嫁了。
她的婚礼,是老式的。一大清早,莫家的大嫂、二嫂和莫嫣然就来帮叶青彤装扮。大红色的喜服,是专门请了金陵城最好的刺绣师傅做的,繁复绝丽。
因为许有臻喜欢看戏,莫嫣然的父亲就动用他的人脉,请了昆曲班的几大名角,为叶青彤的婚礼助兴。出阁前一夜的午饭、晚饭都在莫家,新房也设在叶青彤原先住的屋子。
这是莫家的意思。
她和紫苏虽然搬去了自己家的小宅子,但那里很多东西没有置办齐全,佣人也没两个,根本不适合办喜宴,而且,叶青彤两姐妹在莫家数年,从这儿出嫁,莫家夫妇可以当长辈一般嫁女。
倘若婚礼办成西式的,许有臻可以租下万象饭店来操办,教堂那边也不成问题,可叶青彤喜欢老式的婚礼,所以,就从莫家这边出嫁。
莫家的人都为此忙碌起来,其余诸事都被放在了一边。
叶青彤除开偶然会到鼓楼医院去,大多数时间都在准备出嫁的种种事宜,对外界的风云所知并不太多,只是偶然会听见莫家的父子谈起,日本以“维护远东和平”为名义,向德国提出最后通牒,以8月23日正午为限期,要求德国立即从日本海面和中国海面撤走装甲舰和全部军舰,不能撤走者,则立即解除武装。
通牒要求德国,最晚在9月15日以前无条件或无补偿地把德国所租借的胶州地区移交日本当局,这一地区将来由他们来归还给中国。
因为发出最后通牒后没有得到答复,日本已经于8月23日正式向德国宣战,以求占据胶州和青岛港口。
9月2日,日军在青岛以北一百五十公里处的山东半岛海岸龙口登陆,向青岛发起全面进攻。令人费解的是,日本向德国宣战,却不向欧洲派兵与协约国并肩对德作战,也不从青岛登陆直接攻打德国占据的胶州租借地,反而舍近求远从渤海之滨的龙口绕个弯子对青岛德军发动进攻。
莫家父子均认为这是因为日本真正险恶目的,想借机肆意践踏侵略中国,一家人都担心如果政府不采取强硬手段,只怕会助长日本的嚣张气焰。
随后,德国领事馆向金陵政府抗议。
金陵政府态度却暧昧不清,于9月3日宣称,作为中立国的政府,对所有在龙口、莱州以及接近胶州湾附近地方的交战国行动不能负责。同时,还与日本约定,划潍县东站以东为特别行军区,东战以西为中立区,日本不得侵越。
尽管条件如此优厚,日本却仍然不屑一顾,依旧我行我素,向青岛大举进攻。
9月15日南侵的日本军队深入山东即墨西北毛家岭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村民奋起反抗,日军对村民进行了血腥屠杀,打死打伤村民十余人,抓老人五人,全村三十六户居民的一百六十四间房屋全部被烧毁,一片洗劫后的惨败景象,由此制造了青岛历史上骇人听闻的“毛家岭惨案”。
金陵政府依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然见不到许有臻,叶青彤也能想象他为此有多焦虑。
而抗议日本暴行,政府不作为的学生游行,就在他们婚礼当天爆发了。
“姐姐,外面围了那么多的人,姐夫能过的来吗?”站在二楼的露台上,叶紫苏向外张望,有些担心地问道。
虽然没有出门,但她们也知道,外面的各个街道,已经涌满了游行示威的人群。
许有臻这一日,要骑高头大马,率着花轿来迎亲,若是遇上那示威的人群,他这个军学司的司长,只怕也会被愤怒的学生们当成不作为的政府官员围攻。
叶青彤沉吟片刻,“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们别过来迎亲了,我坐莫家的车子过去。”
叶紫苏愕然,“这样行吗?姐姐,不用迎亲就过去,会不会不太好?”
叶青彤笑了笑,“事急从权,再说了,我们又不是无媒苟合,有何不好?大不了,到了许府的门前,再过下迎亲的仪式就是了,规矩是人定的,若是因为这些繁文缛节,出了事,那可不值得。”
莫家大嫂也说:“就是,万一许司长在过来的路上,遇上那些情绪激动的学生,才真是有理说不清。想来爹娘他们也是赞成的,等禀过老人家以后,我让庆山送你们过去,也算全了由哥哥背着上轿的风俗。”
叶青彤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人是陈琳,听了她的提议,也觉得甚好。
“阿臻这会儿正在换喜服呢,我一会告诉他,你那边已经出门了,放心吧,许府这边都准备好了,不会委屈你的。”听到陈琳在电话里信誓旦旦,莫家的人就着手准备。
因为怕抬嫁妆过去,会引起外面别有用心的人借着学生运动哄抢,就商议事态平缓之后再送到许府,只由司机孙叔开车,莫家长子莫庆山坐在副驾驶位上,叶紫苏和莫嫣然做为亲眷伴娘送叶青彤过去。
做完拜别爹娘等全套程序,几个人就在莫家人的注视中坐到了车上。二嫂还心细地为叶青彤搭上了红盖头。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等车子开出莫家的院门,走到主路上时,他们几个还是被外面的情形吓了一跳。
行进的游行队伍看不见首尾,只觉得绵延不绝,围观的人堵住了各个路口,学生们的口号声此起彼伏,打着的横幅上用斗大的字书写着“外争主权,内惩国贼”、“抵制日货”或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日本滚出中国”、“胶州湾属于中国,毛家岭血案血债血偿”之类,颇有些雄赳赳气昂昂。
放眼望去,学生们的淡蓝色的校服像一汪浅海,可是再浅的海也能掀起巨浪来——看看就让人触目惊心。
虽然街上拿着警棍的巡警和荷枪实弹的士兵,比平日所见多上数倍,巡警们不时在呼喝、驱赶着行人,但对于上万人的游行队伍而言,起不到太大作用。
“那些警察,不会真的开枪吧?”从车窗里瞅到外面的情形,叶紫苏担忧道。
“应该不会,都知道学生们为了什么,要是真出了人命,更不会善罢甘休。只是可惜,这样的事情若不是政府不作为,怎么会发生?如今,也只有学生们还有一腔热血……”已经扯下红盖头的叶青彤感慨道。
莫嫣然撇撇嘴说:“游行喊口号有什么用?做这些就能把日本人赶回老家?真是幼稚。有本事他们去前线杀敌啊,把大街上搞得乌烟瘴气,在这里吓人算什么英雄!””
外面呼喊口号的浪潮,令人心潮澎湃,然而,叶青彤知道,就像莫嫣然说的,书生意气难救国事,连许有臻那样的主战派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山河破碎,这些学生们又能如何?
世道艰难不稳,外有虎狼,内有奸贼,单凭学生们沸腾的热血,又能起什么作用?但倘若连这点愤慨都没有,国亡家破之日,只怕也就不远了。
唯愿许有臻他们主战一派能够抗住,说动大总统向山东派兵,打击日本的侵略行为。
前座的莫庆山见游行队伍越聚越长,围观的人群不断增加,本来就没移两步的车子几乎停滞不前时,开口道:“孙叔,这样呆下去不是办法,你看看能不能加速冲过去?”
还没等孙叔反应,本来缓慢而有秩序游行队伍,突然变得有些凌乱。
游行的人群已经开始在砸路边卖日本货的商铺。
“不好,只怕有人要借示威游行趁机打砸抢烧。”莫庆山沉声道。
孙叔下意识想踩油门快些冲出这条街,可是车子已经被涌过来的人群渐渐包围起来。
一些拿着小旗,持着木棍的人朝车子走了过来。
即使还隔着有些距离,也能看到那些人脸上暴躁和充满仇恨的表情,他们乘坐的车子随着人群涌来,已经完全走不动了。
“大哥,怎么办?”莫嫣然几乎要哭出声音来,“表姐刚才应该给表哥说说,把婚期推后,这些人,像是要杀人似的。”
没等莫庆山和叶青彤回答,那些人已经走到车前,拦住了车子前进的方向,用手里的旗杆捅车门,拿手拍打车窗、前盖,发出嘭嘭嘭的巨响,呼喝着“出来,出来……”
其中有个声音愤怒地喝,“你们这些有钱人,国家都要亡了,还在歌舞升平,唱歌跳舞,娶亲嫁人……就是你们这些吸血鬼,卖国贼,让那些日本人辱我同胞……”
有人索性拿了店铺的铁门栓向车窗砸来,嘭的一下,车窗砸出了裂缝,那人还不死心,连续砸下来,直到车窗裂开一个小洞才住手。
莫嫣然和叶紫苏均发出惊叫。
坐在中间的叶青彤护着她俩低下头,免得被外面的人砸伤或是掉落的玻璃扎伤。
莫庆山咬咬牙,“孙叔,试一试,咱们硬闯过去。”
第107章 得救
莫庆山之所以下这样的决心,是因为外面那帮人,大多数都不像是学生模样,只怕是游行队伍里夹了些泼皮无赖,混水摸鱼,借机生事掳人钱财。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除非碾着人走,车子根本开不动,孙叔只好握紧方向盘,踩着刹车,免得车子一时打滑,误伤了人。
要到那一步,就更没法从那帮愤怒的人群中脱身了。
砸碎的车窗外,有人将手伸进来,不顾莫庆山他们的阻拦,硬是将车门从里面打开,一张狰狞的面孔从车门外探进来,狠命地拉扯坐在那端的莫嫣然,还大叫道:“卖国贼的女人,人人得而诛之!”
他这一喊,旁边的人就大嚷,“她们是卖国贼曹天润的家眷,打啊。”
这一次日本起事,民间不知详情,但都知道要签署的和约将由外交次长曹天润办理,因此将他和亲日派官员财政次长路瑞生、司法总长张和仲一并视为卖国贼。
一听是曹天润的家眷,围过来的人群更疯狂了,上来就想将车里的人都往外拖。
“嫣然!”叶家两姐妹异口同声惊叫,伸手去抓住莫嫣然的胳膊,但双拳难敌四手,她俩的力气怎能敌过外面的壮汉,这一抓不但没有将莫嫣然拉进来,反倒自己两个人也被拖到了车门外。
莫庆山已经开了车门下去,连声解释,“我们不是曹次长的家眷……”但他的声音在愤怒、失控的人潮中,很快被淹没了。
“就算不是,也一样是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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