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因这爱太深,还是因这恨太沉,时至此刻已无从得知,奈何生死一瞬,所有的心中想眼里求皆再无二致的化成了同一个心思——
曾以为自己的速度已经够快,曾认为这幢听筠轩的范围已经够小,但是……当他提着口气疾驰飞奔,却愈发觉得手心有什么好似渐渐的就不够用了。
……原来,这就是情么?
落地罩门被人推开一半,苏少衍湖瞳一戾,作势手里的剑就要刺出去,“真的是你——”
“那你是不是很惊喜呢?苏少衍。”
揉身,格挡,绛衣女子蛇腰旋过,光近一寸,那嚣艳之颜便映亮一分,“你陪我喝一次的酒,我帮你杀一次的人,苏少衍,我冷滟说话算话,你看,为你我都没舍得动他呢。”
一语落,表情却未必见得是在自己开脱。
“少衍别过来……”似穴道被封着动弹不得,但从衣角的种种痕迹看,初先定也是经过了番打斗的,于是目光一沉,下瞬脚步就要向李祁毓的位置移去。
“用他做筹码,想必你就不会不从我冷滟了罢!”凤眼斜挑,不料得左袖中寒光一现,顷刻间,另把的水纹剑就已抵上了床榻上李祁毓的咽喉,“都是美人呢,要么,你说我也一并收了去?哈。”
“冷滟,你不是这种人,说罢,你究竟要什么?”眼望着他,魂却仍系在另一处的剑端,苏少衍且弯唇角,声音是照旧的淡:“就如你第一次下手时,明明是有机会置我于死地的,但你并没有那么做,冷滟,我说的对么?”
是试探么?试探这握着的剑,还是试探这握着剑的人?夜风横过,火苗猛地在彼此瞳里拔了高,于是一瞬间的情绪,便好似再无可遁逃,房梁顶的铁丝烛台晃了晃,一滴烛蜡旋即曳下,正落在苏少衍的额心,来不及说一声烫,且是——
“少衍!”
没看清那道绛影是如何的扑向自己,也未留意那眼角究竟抱憾着怎样的决心,只知道此生再未见过如此的速度,只知道此生再未经历如此的漫长,就在那木雕横梁轰然倾塌的瞬间,所有的意识,都好似被生生晃了一晃——
“小衍!”又一句带出风声的呼喝,从回廊远远传入了耳廓,是在做梦么?若不是,那眼前所见为何会这般颠倒?若是,这身上疼痛又为何这般真实?
“小衍,快走!是地崩——”
从来知大燮地崩频繁,只是到底来此处三年都未曾遇上过,难道说?阿毓!苏少衍顿时心中一个激灵,饶是此时正在床头的李祁毓正动弹不得,而他肩头骤然却一紧,磨的光润的指甲盖也似能深深嵌进肉里,“那个时候你对我说,这样就公平了……我知道,你一定不记得。”
公平?什么公平?所有的意识此刻都集中到了房檐四角正滚落的木屑碎石上,于是再有的动作只是本能的想要推开这个冒死替自己挡过一劫的女子。并非是无心,也并非是无情,而是……目光顺着那背脊望过,殷红一片的,藏在绛色的衣料里,无怪乎没能分清……
“你!你怎么会,你方才不是……”
手已触到背脊的那份的腥热,然而心却久久的不肯离开,卸去了那份久违的镇定,原来,也终于有你苏少衍为之语无伦次的一天吗?
“十二年前,怿舍古巷,你买过我一个纸鸢的……”话音歇,房梁顶悬挂的铁丝烛台也应声落下,乍陷一片的黑暗前,是女人亮极的凤眼最后迎上自己,嚣艳的似月下凋谢了一整夜的海棠花:
“我一直在找你,一直想看看你的这面具下藏着的真实……”
这就是所谓女人的直觉吗?心像被谁猝地一箭射开了个口子,不及更多的反应,身体的所有感知都好像被一个痛字狠狠掠夺。于是想拼命捂紧这伤,却听一阵急促步伐仓惶来至,“戏,是演给活人看的。小衍,你现在是打算抱着这个女人等死吗?”
冷静的近乎冷血的话,苏少衍回头,只见暗夜里的沈殊白勉强直起腰一手按住门沿,他别在腰际的长剑反光的抵在门槛边,亮的映透了身后一路滴落的鲜血。
这一瞬,他像是不认识了这人,也像是不认识了自己。
何以在他们这些大男人如斯争夺了这样久之后,最后牺牲的,都往往更有那些本该如鲜花一般呵护着的女子,素未见面的巫女白音如是,传闻中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叶瑾如是,自己儿子苏寄的生母颜羽如是,甚至现在的冷滟亦如是……
他从未希翼自己会被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倾慕这样久,但是,到最后的最后,都毕竟是这些女子未曾真正狠下心来,所以像他这样的男人,才能够得以存活下去的不是吗?世上若无这样的女子……
他勾起唇,终于不得不承认,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些女子实在比自己这些男人要强的多了。
当最后一丝的悲怆也湮没在这刻的地动山摇中,苏少衍忽地搂紧了冷滟绵软的身体,就要往李祁毓的床边走去。越贴近地面,就越能感知到此时此刻的大地,究竟是怀有有多么的愤怒和咆哮。
天地已经摇晃的太厉害了,每多向前一步,身体都不得不多耗费更大的气力来维持这平衡,更何况,他此时身上还抱了一个不算轻的女人!
“你疯了!苏少衍!这屋子现在快塌了!”正拽紧的手被这人发狠的拍开,苏少衍吃力向前几步,漆黑中,险些又一个趔趄。
“被点穴了?”眼很快适应了这光线,又扫眼床榻上僵硬坐着的人,沈殊白的话语已不带一丝温度。
唇抿着,如同在拒绝回答。
“真就这么恨我?”袖下的手握紧成拳,奈何那人背对着,终究难以看清。再一刻,房角的红木屏风轰的一声倒下,再与之落下的,更是无数的细碎砖块和木屑,粉尘四扬,人被呛的很快又是一个激灵——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8章
时隔十一年,那一夜的画面回忆起来,还鲜活的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
四起的呛鼻尘灰里,砖制结构的房屋几近摇摇欲坠,天地像是一顷刻的将要倒转,而意识只能极力维持住最后一丝的清明。一片浓郁的血腥味在向自己靠近,房屋里前后而至的脚步声开始变得迟疑而混乱,跟紧更有人群此起彼伏的仓惶叫喊声,尖利而无序的嗓音甚至带出了哭腔,隔出老远,也像是瞬刹决口了的海坝。
他眼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这一刻,正像佛家里形容的人间炼狱的景。
但炼狱的景里如何会有一片的潮湿呢?滴滴答答的,犹如滴落在心尖上,可当你再仔细听,却又分明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若死,小衍,你是不是也打算就跟着一起去?”话如尖刀,一下子扎进去,单捅个窟窿还嫌不够,血流出来,更要再补上道口子:
“出了这个门,就再远都不要回头。”
话音落,遂而急步上前,出手解开了李祁毓的穴道,一口气再下沉,发狠的力道,募地就将人一把甩上肩头。
“沈殊白?”有问,却久久没有答。
怀襟里,熟悉又陌生的青竹味很快被迎面的夜风吹了个干净,与此消散的,更有之前落下的一语双关的话。
“去尘柘寺罢。”一人怀抱一人,一人肩负一人,隐晦的月下,他们不及催马,也不及说多余的话。只是一路疾驰着,犹如赶赴着一生一场的天荒地老。
夜没有尽头,路没有尽头,那么人,是不是也可以没有尽头?
不知因云色太浓郁,还是因风声太萧飒,曾经多少的天地浩大,在这一刻,似乎都在心里一同倾塌。
坚持了太久,上心了太久,曾以为只要这样继续下去,只要再多进一步,那么早晚都一日会入驻到那个人的心里,奈何直至生死一瞬,才明白原来自欺的太多,最终连真话也成了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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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垣翰郡开始落雨,雾蒙蒙的落在挤满了人的尘柘寺里,潮湿了所有人的眼睛。
“主人怎么不赶他们出去呢?”有匆匆赶至的部下抹了把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汗的水珠,向沈殊白问的不解。
“江淮,你不明白,这是天局。”手负在身后,眼则望向原先西边的那片禅室,此时早已坍塌成了一块块的碎石,再不复本来模样。
天灾面前,再坚固的城池原来也不过如此不堪一击,他勾了勾唇,表情有一瞬的模糊。
“多谢。”身后一阵脚步声,再开口,谁料得会是李祁毓。身形一僵,但很快又作了平素的风雅:
“我并不是救你,你又何必言谢?”目光偏转,旋即被一双湖色瞳狠狠撞上,视线于是下落,方才瞧清原一直有双手扶稳于这人的肩头,只是在夜色下,难教人辨清。
喉头一哽,目光且望着,却是再不向前,“要杀你,刚刚就能动手,我沈殊白取人性命,从来都不嫌胜之不武。”
“生意人只讲利益不讲人情,李某自然是……不如殊白你一门算盘打的精的。”话说的退,仅是退,李祁毓仰着脸,身体甚至不知是否故意的向旁扶着他的苏少衍靠了靠,“不管怎样,我李祁毓欠你一条命。”
后面跟着的这句声音很轻,可内容却是重。让一个平生最恨的人救自己,或者被一个平声最恨的人相救,这对彼此而言,恐怕本就是再难抉择的一次考验罢。
毕竟在那种时刻,真真说要做出脑子一热的事,也不是没有的。
“那就欠着好了。”话向着李祁毓,眼却分明望向苏少衍,可惜再怎样长久对视的目光,总都有一个人要先离场。
“这天局,你想不到,公子昀也未必料得出。”身后传来苏少衍的声音,沈殊白勾起唇,眼底却无一丝笑意。
一夜无话至天明。
因着落雨的关系,到了清晨,天还依旧是一副灰蒙蒙的样子。城廓的尘柘寺里,前夜的地崩早已破坏了绝大部分的建筑,四扬的尘土也被无尽的落雨冲刷入地底。人们的哀痛、愤骂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则是旷野里愈发传的远的诵经声。
大雄宝殿的数尊佛像金身被毁,殿前残破的石碑上,一名小沙弥正跪坐着,认真的敲着手里的木鱼,怎奈何调子总似慢了旁人一拍,再长又短的,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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