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苏、李二人来到的桑郅县亦不例外。一路的奔波,来时已是了下午,收敛了日头,抬眼再望一望,小县城功德牌坊上的云层似吸满了劣质黑墨的硕大棉花,俨然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他妈的又要落雨!”耳边传来街边路人的随口谩骂。苏、李二人皆易容而来,自然少沾水为妙。一转眼,窄而拥挤的街道瞬间变得松畅起来,苏少衍眼疾手快,趁着杂货摊的大娘收摊前抢下最后一把伞。
伞开四十八骨,素白绸面上飘了几瓣墨梅,仿佛梦里江南的缱绻,但分明……是把姑娘家用的伞。
“这伞我要了,大娘,我出一倍的钱。”话未落,手已然伸了过来。灵巧的从背后将伞换到另只手上,这只手再顺势将已准备好的钱准确抛到摊铺上,一系列动作完毕,苏少衍抬眼,对上一双和自己同样错愕的眼。
同样的厚度同样的技法,是天山派的人!
“师叔,不带你这样欺负小辈的。”苏少衍挑上抹笑,即便戴着张假人皮,也难掩住那双澄如三月之水的湖色瞳。
那边屋檐下看着自家少衍眼见着就要被调戏的李祁毓终于等不住跑上前,一把将人护在身后,道:“少衍,这人是谁?”
“是师叔。”三个大男人,一把姑娘用的伞,自然连一半的风雨都遮盖不了。
李祁毓白了那人一眼,高瘦个子,一张半真半假的脸上,看不出过多的神色。旋即,他接过苏少衍手上的伞将人拥紧,道:“花冷琛和你什么关系?”
“师弟,”来人将头往他们的伞里凑近一分,啧道:“不错么,果然是冷琛才能教出的徒弟。”
“故人万里无消息,便拟江头问断鸿。”莫名其妙的一句,来人对他们笑一笑,道:“我叫顾昕书,是你们花师父的三师兄,也是……曾经的爱人。”
“啊?”
“我单恋的。”
“……”
顾昕书告诉他们,为了花冷琛,他学了很多冷笑话,受这个三师叔的影响,现在天山派的的后辈们一个比一个无比热爱讲冷笑话,苏李二人对此很苦恼,原以为好容易可以摆脱花师父,哪晓得天又让他们碰上一个顾师叔。
作为长辈,这位顾师叔体恤后辈,决定请他们去吃一顿好的。然而在这个小县城,实在也找不出没什么太好的,经历七转八拐,顾师叔终于将他们领进了一家朴实的民宅,顾师叔嘿嘿一笑,道:“看你们这样估计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个叫农家乐,师叔今天就带你们来开开眼!”
“……”
一顿饭,吃的李祁毓脸上自然是乌云密布。苏少衍则一贯的看不出悲喜,李祁毓心想,这个会装的家伙一定在心里把这位顾师叔从恶鬼道诅咒回畜生道了。
顾昕书道:“你们多吃些呀多吃些,在师叔面前你们可千万别见外,冷琛的徒弟就是我的徒弟,哦不,应该是比我的徒弟还亲呀。”
苏少衍淡淡笑笑:“师叔此言严重了,只不知师叔前来此是何要事,让前来探亲的少衍同堂弟好生惊讶,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呵。”
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其实包含了许多内容,李祁毓一旁听着,都暗自被苏少衍惊艳了一把,只是那个弟……让他心里有了那么一丝丝的不痛快。
“其实也没什么,我不过是出会同馆来置办些门派里每年需用的杂货,”咂咂嘴压下一口雕花,又道:“这样一算,冷琛也走了都有七年了啊。”
答的避重就轻,一个回球,又将话抛给了自己,苏少衍看他,按下疑惑的心思将话接下去,“师父从前鲜少提及门派,少衍心下好奇,不知当年师父是为何离开门派?”
“怪我,怪我唐突了他……”显是戳到了伤心处,拿酒杯的手不经意的颤了一颤,“他这人天赋高,性子傲,生的也好。你晓得,我们天山派从来只招男人,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哪里忍得下来,索性就有人断了袖,掌门看在眼里也都睁只眼闭只眼。我同他原是住一处,感情也好……”
说的原是花冷琛当年的风流韵事,一旁心不在焉模样的李祁毓几乎都要来了劲。
“我们天山派一向有个习俗,门下弟子满十七就可算作成人,成人礼过后,经门中各师父的进行考核,最后由掌门考核,若成绩合格,便可自行下山游历一年。我和冷琛同岁,本约定一起下山游历,我心中欢喜,更为此一直努力,可到底人的资质摆在那,那一年,我俩同时考核,结果冷琛通过考核,我却留了下来。也许,有些事横竖都是天意,他下山不久,便喜欢上一个女人,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咽下一口酒,似在浇灭心中的火焰,“那女人我晓得,很漂亮,还是个公主,只听说性子不太好,是给宠坏了。后来我终于得下山,我听说他去了燕次的下塘郡,于是我去寻他,接连找了半个月,终于在一家小酒馆边上找见他,那日他喝得烂醉,还被店小二扔在墙角,他冲我又是哭又是笑,他说他的心肝要嫁人了,嫁给北烨的皇帝,呵,她连那皇帝的模样都不知道就要嫁给他,你说好笑不好笑?我骂他,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其实我是心疼他啊。我掏心掏肺的对他好,他不晓得,他心里惦记别一个。他听不得人家说他心肝的坏话,也听不得我说他心肝的坏话,他揍我,揍的我一鼻子都是血,最后他打累了,在我怀里睡着了……”
李祁毓静静听着,脸上早没了丝毫笑意,铺了块大红布的圆桌下,苏少衍试图去碰他的手,都被他躲了开,苏少衍替他夹一块平素爱吃的辣子鸡丁,他只当没看见了,苏少衍问,“那,师叔你还在意师父么?”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顾昕书抽了抽鼻子,饮下一口热辣的酒,借此分散掉他那想掉泪的冲动:“说不在意是假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喜欢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但便是再喜欢又能如何?那人终究是不领我的情,再说了,总是不该好了伤疤忘了痛,倒不如寻一个一起过日子的来的真切实在。”
“林中有两条路,你永远只能走一条,怀念着另一条。”顾昕书如是说。
“师叔,我敬你。”李祁毓举起酒杯,墨瞳微眯着似无意掩饰内中锐利的锋芒:“但是师叔,如果我是你,绑我也要把他绑在身边。”
话音俯落,苏少衍的心也跟着极快的颤动了一下。那时他不知道,当有一天这个人真的言出必行时,他的心里落进的居然不是欢喜,而是刻骨的难过,就像拼命将过往一点一点的从心里挖掉,即使那么的不舍,却偏又那么的狠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2章
和顾昕书分开后,苏少衍估摸着云离也该到了,便先和李祁毓在云离一早前已定下的客栈住下。蜀地素来湿气重,苏少衍担心李祁毓多少有些不惯,便向小二要了三楼的客房,虽心里明晓得李祁毓定要同自己睡,碍着面子还是要了两间。
说来,自己和云离认识的比颜羽还要早些,幼时父亲苏榭元做丞相,云离的父亲云毅做将军,两人一文一武,本是要结儿女亲家,不想后来两家皆生得儿子,这事只得作罢。按虚岁算,云离比自己小一岁,少时的云离也不似现在这般模样,除了自己,对谁都认生的紧,又总爱跟着自己后面叫衍哥哥,那衍字还总吐不清楚,有时自己忘了理他,他便开始怄气,但也不闹不哭,就是一张小脸憋的通红。后来两人长大,联系也渐少,直到他被派去同四皇子一同出质燕次,再听说而后没多久,云离也被调去了蜀中。
“想什么?”一个用力从背后将人楼紧怀里,脑袋惯性的支进颈窝里,动作态度亲昵一副不由分说。
“想云离……”
“是么,”话未完,腰却用力被一紧,勒的人近乎不能喘气。
“想云离估计也快到了。”
“这还差不多,”手松开,吻已经落在了耳垂上,将人按上墙垣,便是霸道的开始索吻。
咚咚咚——
“该死!”李祁毓咒骂了一声,没好气的打开门。
“王爷怎么在少衍的房里。”是云离的声音。
“小离你来了。”苏少衍唇边浮了丝清浅的笑,听这言辞真是亲昵的很呢,不用说,那边厢的李祁毓定又是醋了。
“王爷说他那间走位不好,想和我调一调。”
“哦。”还真是个难伺候的王爷呢,云离低应了声,再看眼李祁毓,目光里多少也存了那么些不善,“少衍,你第一次来,今儿我先陪你去转转好不好?”
“好。”答的倒的真爽快,一旁的李某人当下差点没忍住要发起火来。
“王爷也一起吧。”
听这口气,好像我李祁毓成了那买一送一的顺带物了。李祁毓冷哼了声,心道别以为你那点心思我看不出,我若当真不去了不就正好称了你的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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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古井街被月色轻易勾勒出一道温润的影,街灯如河道里次第绽开的莲,将夜色衬得正好。
蜀中的深秋,并未觉过多被秋风裹挟的凉意,今夜,街道长的人极多,为的是那一年一度的灯火节。关于蜀中灯火节的习俗由来已久,至于说灯火节中最最让人期待的一项,便是这射灯虎了。
街道上人群熙攘,苏、李、云三人并肩走在石子漫成的街道上,俱是看不出心思。适时连贩卖各式小玩意的手推车上都被挂了几只五色的灯,微风一曳,整条街都仿佛被笼进了一个斑斓的梦境里。
嘈杂的人群仍旧热闹的很,当然,最热闹的还要数当地组织的谜社了,这日谜社成员们会结伴而出,事先将一只只扎的严实的绢灯系于一根细长的铁丝上。谜灯一般分四面,三面贴题签,一面贴壁,此灯又名弹壁灯。猜中者揭签,根据难易,奖品亦存在差异。
在县城,读书识字的人毕竟少,故而题目大多也出的容易。在此的青年男子们跃跃欲试,只为在心爱的姑娘面前好生显他一显。
“五句话打一句成语,不就说的是三言两句么,老板,给钱给钱!”
“这个我晓得,春去也,花落无言,打的是一个榭字,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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