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他涉猎黑道,却没有料到他会坐在办公室里,正正经经地做起普通生意。如果知道夏志英说的那个“大好人”就是他,哪怕断了我的手脚,我都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我哪里还有颜面,立在他跟前。
我知道我欠他,也知道他恨我。
夏志英和程维的交谈甚欢,他们两人谈了什么,我一点儿也没有听进去,也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程维才淡淡然抬眼望了下时钟,平静道:“时间也不早了,志英,你是几点的飞机?”
“晚上七点呢,还早。”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嗯。”夏志英有些腼腆又有些炫耀的意思,“是祝霖帮我收拾的哦。”
程维平静地闭了闭眼睛,然后笑得彬彬有礼:“他真是把你照顾的无微不至啊。”
夏志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程维起身,将桌上的文件整理了,便说:“既然都收拾妥当了,就一起去外面吃顿饭吧,我请你们。”
夏志英道:“喂,学长,那怎么好意思啊。”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一个是我学弟,一个是我同桌。款待一餐并不为过,更何况志英你今晚就要出国了,一年半载也回不来,我更应该好好招待了,不是吗?”程维还是斯斯文文地笑着,和当初那个谦逊正直的班长非常相似,只是那笑容中,似乎多了些更为深邃复杂的意味。
一餐饭吃的味同嚼蜡,我都不知道往自己嘴里塞了些什么,只是惶惶然,眼皮儿也一直跳的厉害,象征性的吃了几口便就饱了。之后程维又带夏志英去看了美术馆的画展,聊了一会儿我听不懂的艺术话题,走出城市广场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
程维点了根烟,漫不经心地叼在嘴里,然后看了看手表,淡淡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去机场吧?”
夏志英愣了一下:“哎,好是好,可是我妈说好要来送我的……”
程维耐人寻味地微微一笑,必要的时候,他真的可以变的万分迷人,简直能算是蛊惑人心:“没关系的,我和伯母招呼一声便好。上车吧,我们先绕回去拿一下行李。”
其实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送机,欢聚首,伤离别。说实在,我已经经历了太多在这个年龄本不该经历的离别,再多的怀伤,总觉得有些承受不起。可是现实往往残酷,人的一辈子就是在不断失去,犹如穿梭在湍急的河流之中,曾经以为会长久留在身边的人,结果不过如流水东逝,转瞬便消失不见,也无从挽回。
和夏志英分别的时候,终究是回过了一些神来。昨夜与夏志英的荒唐和今天与程维的再相见,这两重冲击原本早该绷断我的承受底线,然而想到最起码有两年时间无法再见到这个陪伴了自己许久的孩子,我到底还是有些伤感的。
我知道昨天的事情已经让某些感情变了质,而这种变质是我所不希望的。但在看着他踏上飞机悬梯的那一刻,我还是暂时忘记了这一节不愉快的终曲,而是专注地凝视着他,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机舱深处。
一时间残阳如血。
飞机轰鸣着腾上云霄的时候,我仍然没有回过神来。撇去昨晚不说,和他同居的两年时光应该算是快乐而单纯的,有着我从初生以来,从未体会过的悠闲与坦然。
可是他终究是要走了,没有谁是能陪谁过完一辈子的。
这时候冷不防听到旁边有人淡淡说:“你很舍不得他?”
我这才猛然意识到程维也在身边,而且这时候只剩下我和他了,不由微微震颤,有些无措地转头看着他,他也正望着我,夏志英不在了,程维便没有了掩饰的必要,脸上那虚笼的微笑已经彻底消失,剩下的只是漠然与平静。
我在他这样陌生的视线下,有些呼吸不畅,过了好久,才干涩着嗓子轻声说:“程维,当年的事情,是我不好,一直……想和你说声对不起,可是我……”
程维闭了闭眼睛,表示他不想再听下去。
我只得讪讪住了口,垂下眼帘再也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程维才道:“你现在,和夏志英住在一起?”
我点了点头。
“……他现在走了,你怎么办?”
这话说的稍微有些柔软,我顿了片刻,才道:“我能照顾得好自己。”
程维静了静,叹了口气:“你总是喜欢说谎的。这个毛病,到现在还没有改掉。”
他的口吻越发的柔缓了下来,甚至柔缓到会让我产生些可耻的希望的地步,我的眼眶隐约就有些发热,哑着喉咙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程维又不说话了。我们就在血红的夕阳余晖下站了片刻,然后程维把旁边的纸袋递给我,我讷讷地接过来,没有打开就先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程维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刚才在餐厅,看到你晚饭基本没怎么动。”
我低下头默默地打开袋子,里面有一杯热柠檬茶,还有一袋小笼包子。
“……刚才在候机的时候买的。”程维有些不自在地说,“趁热吃吧。”
我只是觉得鼻尖发酸,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眼泪便滴在了纸袋上,慌忙又手胡乱地擦了,嘶哑地只剩一句“对不起”,不断在重复。
我不敢奢望他是原谅我了,可是捧在手里的纸袋是温暖的,在他的目光中喝下的柠檬茶虽然有些酸涩,却也是暖暖的,甚至还有些烫。
这个时候程维望着我,突然说了句:“……他刚才让我代他好好照顾你。”
我当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夏志英。我没有说话,只是觉得刚刚有了一丝希望的心,又慢慢地,慢慢地沉回了海底。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79
79、79 。。。
我默不作声地吃着这些东西。这一过程中,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直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柠檬热茶,然后将袋子扔到垃圾桶里。
“谢谢。”我对他说。
他平静地望着我:“不用谢我。”
我静了一会儿,实在是无话可讲,便说道:“……我该走了。”
“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回去?”
“没关系的。”
“……去我那里吧,我带你回家。”
“真的不用了。”我知道我再没有资格踏入他的家门,哪怕最为再普通不过的客人,于是我努力露出一个笑脸,“我该回去了,家里的狗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它会饿疯的。”
程维见劝不动我,就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真的不用。”如今我连和他单独待在一辆车里都不愿意了,我们之间的伤疤太深,稍一思及都会觉得疼痛难忍。
于是我回绝了他的好意,压下许多杂乱无章的念头,强作镇定地想要转身离去。然而胳膊却在这时被程维握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我回头,想把手臂抽出来,可是程维的力气仍旧那么大,却是一点儿效用也没有,照样被他抓的死死的。
程维看着我,表情突然变得很冷:“你以为,我是那种想拒绝,就可以随便拒绝的人吗?”
他这话是压低声音说的,呼吸就在我颈后,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我这时才意识到根本不是他的力气太大,而是我的力气不知何时已经无法使出,而且头脑也越来越晕,眼前甚至开始模糊发黑,连程维的脸都不太能看得清楚。
“你……”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他给我的那袋食物并不是出于体贴,而是另有目的,可是已然来不及,“程维,你……”
后面的话却是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了,我脚下蹒跚,软绵绵地就往前倾倒,程维顺势揽过我,再自然不过地把我带进怀里,在旁人看来好像我身体不适,他扶着我一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我看到程维低头凝视着我,神情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平静,也都要冷血:“……祝霖,你好好睡吧,等你醒来,就该是我和你算总账的时候了。”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醒来时药效都还未完全消退,只觉得神经有些麻痹,头脑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灵活地运转。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逐渐聚焦,然后我看清楚了淡蓝色的天花板,缀饰了些许会发光的细碎星芒荧光。
屋子的顶灯没有开,只有一点点晕黄的光圈从旁边洇散开来。我循着光线看去,程维坐在对面沙发上,姿势优雅,正带着玩味的神情,支着脸凝望着我。
我吃了一惊,想从沙发上坐起来,也是身子一挣,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又软软地倒下了。
程维似乎是很有兴趣地看我挣扎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你不用紧张,只是药效还没有退干净而已。很快你就能正常活动了。”
他和我之间,有一方漂亮的水晶茶几,上面摆了一盏银制枝丫形连盏灯,朦胧古典的暖黄色烛光成了房间里唯一的明亮,然而这种明亮并不温暖,反而有些森冷和诡谲。
程维那张玉石般细腻白净,五官深刻的脸,配上这样的光线和这样的神情,不知为什么就让人轻而易举地想起了暗夜里的吸血鬼。
“你先放松,好好躺着。如果听我的话,便不会有太多的痛苦。”他说着,伸手倒了杯血红的酒液,端在手里优雅地晃荡,继而推给我,“喝一点吧。”
“……”我没有动。
他笑了:“这次没有下药。”
我慢慢地闭上眼睛,以前以为再见他时,总归还是会有很多话想说的,可是现在,不知为什么,只觉得疲惫。
“……不喝吗?”程维叹了口气,“你该知道,在我家里,凡事总该是顺着我,这样会比较好。”
“程维。”我突然开口了,尽管嗓音有些哑,“我知道我欠你。”
“嗯。”他微笑地看着我,“还有呢?”
“……你直接说吧。”我转过头,第一次正视他浅褐色的眼睛,“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吗?”他顿了顿,温柔地托着腮说,“我只是想找个机会,单独地,和你好好谈一谈。”
“……你想谈什么?”
他扑嗤笑了,摇了摇头:“小霖,你倒是一如既往的急性子。我原本想着,我们应该先叙叙旧,再慢慢地讲到重点上。可是你如此直接,倒是令我有些意外。”
“你到底想说什么?如果是你妈妈的事情,我可以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当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