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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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还乱- 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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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真是想摸摸沈子淳,抱抱沈子淳,夜里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讲一讲这几年的种种境遇。
沈嘉礼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仍旧是没有看到小婷的身影,心里就怀疑是自己不识时务,碍人耳目了。
他本来不打算去管这件事,甚至因为嫉妒,希望小婷负气,抛弃沈子淳。但是这日早上,他在小厅内看到沈子淳坐在椅子上穿袜子,一条腿蜷起来踩在椅边,像只鹤势螂形的大猴子,因为袜子穿的不顺利,所以还微微蹙着眉头撅着嘴,满脸稚气的幽怨。
他心中立时就是一软,仿佛时光瞬间倒流,沈子淳又变回了那个十四岁的少年。满怀爱意的望着对方那只结实起来的大脚丫子,他忽然就丧了气,心中暗想:“我现在连钱都没有了,还霸占着他干什么?况且霸占也霸占不住,不如让孩子往大道上走,将来日子过得如意,总比和我在一起强……”
然后他就恨不得要哭出来了——早知如此,他还不如留在沈子靖那里。现在他即便是有心离开,但是又能够投奔何方?
自从在日本人的大牢里熬了半年后,他的身体坏了,头脑也不复先前的伶俐,而且千金散尽不复来,是一无所有。想要借点本钱自力更生,可是又能做什么去?
做小买卖,他连挑担子的力气都没有;放高利贷,凭他单枪匹马的,放出去就甭想收回来。还有一个大问题,便是他那历史太不光彩,现如今公审大会开过几次,他当年熟识的几位总长已然吃了枪子儿。而他自从出狱之后,一直销声匿迹,处在一个“没了”的状态,万一被人发现了行踪,会不会也被逮捕入狱,吃一粒子弹呢?
沈嘉礼喜欢沈子淳,怎么看他怎么觉着好,所以格外的不想连累他。他愿意自己滚蛋,只是无处可滚。
心事沉沉的思索了三四天后,他终于下了决心,想要在这公寓中另找一处单独房间住下,算是和沈子淳小小的分了家——他向伙计打听了,如果只租一间房屋的话,那租金还是比较低廉的。
他饶有耐心的等待着沈子淳回家来,谈一谈自己的想法。不想这日对方迟迟不归,等到傍晚时分,天边响起几个闷雷,竟是又下起了大暴雨。就在这大雨倾盆之际,沈子淳和小婷像一对落汤鸡一样,嘻嘻哈哈的跑回来了。
小婷本是不愿见到沈嘉礼的,可是偏逢大雨,回不得宿舍,只好是顺路跑来情郎家中避雨。非常冷淡的问候了三叔一声,她没有理睬对自己满怀好奇的沈子期,直接便指使着沈子淳去拿热水与毛巾。沈子淳陪着她进了书房,因为两位都是思想解放的人,早在重庆时便暗地里做了好几次真正夫妻,故而这时同处一室,都是又激动又喜悦。及至一个多小时后,这两人终于擦净头上身上的雨水出来了,小婷见大雨已停,便表示自己要找家好馆子吃晚餐,又拍打着沈子淳笑道:“我请客,走不走?”
沈子淳还沉浸在方才那甜蜜的余韵中不能自拔,连湿衣裳都没有换一换,晕头转向的就随着小婷走出房去,直到了大街上,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安排三叔小弟的晚饭——但是到了这时,小婷也就容不得他再回去了。
沈嘉礼没想到沈子淳会回来的这样晚,而且回来之后又走了。
他有些发懵,让公寓伙计送点饭菜过来,可是伙计告诉他此刻已然过了饭点,只有蛋炒饭可以吃。
于是他就哄着沈子期吃了一碗冰凉的蛋炒饭,自己因为没有食欲,索性饿了一顿。

飘摇

沈子淳听沈嘉礼说要自立门户,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看起来几乎有几分呆傻。手足无措的张了张嘴,他扪心自问,没觉着自己哪里对不住三叔。
“三叔……”他有点急了,晃着大个子挡在沈嘉礼面前,语无伦次的问道:“我、我是不是粗心大意,做的不好?你说嘛,我会改的……”
沈嘉礼看了他这个反应,心里倒是很欣慰:“小淳,听话。三叔和你不讲客气,有话不会藏着不说。你说要给我养老,我很高兴;但是不能顾东不顾西,你心里为我好,难道我心里就不能为你好么?婚姻是人一辈子的大事,什么事情都可大意,一辈子的大事,却是大意不得的。有些缘分,一旦错过了,就……”
他说到这里,下意识的顿了一下,思维随之骤然断了流。他从未成过家,然而此刻对于婚姻竟也能够侃侃而谈;说到底,他谈的不是婚姻,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故事。他这一辈子仿佛从未想过要与谁偕老——真是奇怪,他想,当年怎么就没想过找个伴儿呢?
他那话没说完,欲言又止的向着沈子淳微笑,眼前忽然闪现过了段至诚的身影。
段至诚曾在一个寒冷的深夜前来找他私奔,腰上围子弹带似的围着一排小金条,还特地解开了衣服让他看,非常傻气。沈嘉礼忍不住的继续微笑,笑话段至诚的傻模样。尽管段至诚早已经死了,可他还是要笑,最后视野就有些迷茫了,不知道是在笑话段至诚,还是在笑话自己。
低下头眨了眨眼睛,他用睫毛挑起了眼中隐隐的泪水,心平气和的接着说道:“现在这房租倒是真不贵,我看东边那间小屋就很不错,足够我和子期住的。小淳,就算我真是你的父亲,这样做也并不算受了委屈。现在年轻夫妇大多都是要建立小家庭的,哪里还有一大家子凑在一起的?我们一切以实用为准,只要能够生活的顺心,就比什么都强。小淳,你听三叔的话,别犯倔。”
沈子淳居高临下的望着三叔,心中惶惶然的,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经过了几日的交涉,沈子淳最后还是落败了。
在相隔一重院子远的公寓东边,他租下一间小房,让沈嘉礼和沈子期搬了进去。这时候已是入秋时节,他购买了几床新棉花絮的好被褥,整整齐齐的铺到了床上,希望可以让三叔父子睡的舒服一些。
沈嘉礼在这期间又见了小婷几次,每次都是受到冷遇,最后他干脆就躲进卧室,不去受对方的刺激。如今得以另换住处,他那心情竟是无比轻松。然而当晚在入睡之时,沈子期躺在他身边,仰起圆脸问道:“爸爸,咱们怎么又搬家了?是不是又要和别的哥哥住了?”
这问题让沈嘉礼愣了一下,隔了三五秒钟才反应过来——沈子期自有记忆以来,可不就是一直和“大哥哥”住在一起么?
沈子期没有得到回答,又郑重其事的说道:“爸爸,这个哥哥怎么也不要我们了?我们没有淘气呀!我看这个哥哥比大哥哥好,大哥哥总欺负你。”
沈嘉礼转过身来搂住他,又低头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小淳哥哥白天要在家里办公,我们在那里,会给人家添麻烦。你和爸爸单独住,不好吗?”
沈子期拱进了沈嘉礼的怀里,抬头也亲了他一口:“爸爸,你抱着我睡觉!”
沈嘉礼一手环抱着儿子,一手向上抬去,拍向了床头墙上的电灯开关。
在一片漆黑中,他双目炯炯有神,仿佛是要从黑暗中看出一条人生道路来。然而直看到了午夜时分,他的前方仍然只是黑暗。
自从沈嘉礼离了那三间房屋,小婷那前来的次数果然日益增多,最后索性时常留下过夜。
小婷在的时候,沈子淳便抽不开身前来看望三叔父子;不过只要是有时间,他定然会拎来几样好吃好喝,又隔三差五的送钱过来。沈嘉礼当初把他当儿子富养了好几年,一直心安理得;可是如今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了,不知怎的竟会这样心虚。他看出沈子淳没什么钱,所以每次伸手接过钞票的时候,心里都是特别难受。
长日漫漫,他无所事事,开始教导沈子期认字。沈子期坐不住,总惦记着出去招猫逗狗,嬉皮笑脸的又不怕骂。沈嘉礼没办法,狠揍了他两次,总算是把他留在了房里——他倒是不记仇,身上明明都被沈嘉礼掐的青一块紫一块了,可是嚎过就算,夜里还要钻到爸爸怀里撒娇。
沈嘉礼守在这样一间船舱一般的小房屋里,除非天气大好,否则从不出门。沈子期虽然淘气,头脑可是很聪明,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便认得了三四百个字,而且写出来的字个个横平竖直,绝无缺胳膊少腿的现象。沈嘉礼没想到儿子还有这点本事,十分惊喜,越发再接再厉,不肯放松。换季的时候,他周身旧伤一起发作,日里夜里难熬的死去活来,可是眼看着身边毕竟有个又健康又聪明的活泼儿子,他心里就有了光明,觉得一切苦楚都可以忍受了。
谁都可以名正言顺的离开他,唯有沈子期是不能够的,沈子期是他的儿子。
风和日丽的时候,他也会领着沈子期到附近小街上走一走。沈子期东张西望的,遇到吃食摊子便要迈不动步,连个煮蚕豆的担子都能勾走他的心神。沈嘉礼知道那东西都是穷门小户家孩子的零食,便宜得很,可就是这么点便宜东西,他竟是也时常无钱去买——沈子淳并非钻营之徒,薪水有限,又不会总从上峰那里得到额外的赏赐,可是却要负担四间房子的租金,以及三人的一日三餐;又是处在热恋期,偶尔还要为小婷买些小玩意儿。沈嘉礼实在是没法子开口,去从他的骨头上刮钱下来。
有一天从外面回来,他终于是忍受不住了,坐在床边抱住沈子期,喃喃的低声说道:“子期,爸爸没有用,让你到这世上受苦。爸爸对不起你。”
沈子期大大的怔了一怔——随后他抬手搂住了爸爸的脖子,却是并没有做出回答。
从这往后,他在上街的时候,就再也不要吃要喝了。偶然有那小贩看他是个小孩子,故意吆喝着做出引诱,他就很不屑的把脸扭开,表示自己一点食欲都没有。
时光易逝,沈嘉礼尴尬的、为难的、时而满怀绝望时而又充满希望的、把日子过了下来。
他没想到小婷会来找自己。
小婷还是军装打扮,头发挽起来掖进军帽里,面孔白净滋润,越发显得明艳动人。沉着脸推门站到了门口,她一言不发的扫视了房内,看到沈子期坐在一张小木桌前,正握着铅笔写字,而沈嘉礼站在孩子身后,颇为诧异的抬头望向了自己。
房内没几样家具,陈设是很简陋的,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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