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又要离开母校了,怪舍不得是吗?我这个糟老头子一批又一批的送了多少孩子们出校门,每次心里都不是滋味。但没有办法,这是规律,小鹰长大了都要独立翱翔蓝天。我看你心事重重的,进来坐坐吧,暖和暖和,看老头儿们下盘棋,再听听棋理,说不定会有点收获。”
周星走进了传达室,炉火烧得很旺,室内暖洋洋的,有一种难得的轻松祥和气氛。他在旁边坐了下来。李师傅指着棋盘问周星:
“如果你在这盘棋上,应该是什么角色?”
“那还用问,兵呗。”
“兵的责任是什么?”
“攻击敌人、保护元帅。”
李师傅又问:“那调兵遣将,控制棋局的人是谁?”
“当然是你啰。”
“那么,我把你这个兵放到什么地方,和为什么要放到这个地方,你本身会知道吗?”
“不会!”
“对,你不仅不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是一个永远猜不透的谜。对这个兵来说,它只知道过程和结局。或许有一天它终于明白,但一切都成为历史,无法改变。”
周星似懂非懂,不知李师傅究竟想跟自己说明什么;李师傅从周星迷茫的眼神中已感觉到了,他乐呵呵地打岔道:
“我讲的是棋理,但也是哲理,一下子不懂没关系,今后可以慢慢去体会。”
突然,与李师傅对奕的老头儿把棋子一拍,大喝一声:“将军!”
李师傅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嘲讽地骂道:“野心勃勃味口不小哇,才没走几步就想直取老帅!没那么容易!看我的,将军!”
这下那老头儿可慌了神,因为已经输定了。李师傅说:
“谁叫你野心太大,心太急了!”
第9章 蒙群众军区夺枪 乱世中秀才玩火
周星离开母校回到秀江市时,文化大革命的形势已急转直下,市造反大军与市联合指挥部谁是谁非难以评说。上面中央文革的表态时有变化,弄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下面的群众都认为自己是革命派;因而互不让步针锋相对。开始大家还坚持要文斗不要武斗,后来上面一句“文攻武卫”和“好人打好人,误会;好人打坏人,应该;坏人打坏人,活该。”天下更是大乱起来。坚决支持革命左派的部队,也分成了两种观点;某野战部队支持市造反大军,某空军部队却支持对立面的市联合指挥部。更叫人不安的是大规模的武斗迹象已经显露出来,双方都抢夺和控制了一定数量的武器,各自又控占了部分地盘。好端端的秀江市分成了两半;城市大部分由造反大军控制,少部分由联合指挥部控制。
像往常一样,周星在火车南站下的车。他的行李总是非常简单,右肩挎着军用挎包,左手提着一只绿帆布旅行袋。当他快步走出火车站的出口,才走了十几米,突然有人“嘿!”的一声,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右肩,小吓了他一下。他回头一看,是三个年轻的少女,秀江市一中的红卫兵小将。性格泼辣大方的王蓉蓉个子不算太高,扎着短辫的头上总爱带着一顶旧军帽,加上一身旧军装,到有几分男孩子的英俊阳刚之气,刚才就是她拍了周星一下。她对自己的突然袭击非常得意,旁边的同学冯小燕和欧阳文涛则在一旁高兴地笑着。那时代的大、中学生都想方设法为自己弄套军装穿穿,实在弄不到的同学就扯上几尺草绿色的布定做一套仿军装。这道理很简单,伟大领袖毛主席都在天安门城楼穿上绿军装了,作为毛主席的红卫兵,能不穿绿军装吗?你听,街头的高音宣传喇叭正在唱着:“毛主席穿上绿军装,红色的帽徽闪红光……”,三位女红卫兵自然也就“不爱红装爱武装”了。周星看她们都带着简单的行李,便问:
“你们又从外地串连回来?”
“不错,这次我们不仅到了北京,还到了红太阳升起的地方韶山。”王蓉蓉得意地回答。
“怎么就你们三个人呢?你们的好友谢红卫怎么没去?”周星关心地问。
清秀文雅的欧阳文涛抢着回答:“她去了,到北京后,她那位分别多年在京工作的舅舅留她多住几天,我们就先走了。”
周星四人本打算坐公交车回市中心,但小别重逢话特别多,王蓉蓉就提议:
“我们步行吧,来段小长征,还可以锻炼锻炼自己。”
于是,四个人便一路侃起了大山,叙说着所见所闻,谈论着各自的观点……
周星和她们是在“学习毛主席著作先进事迹展览会”上认识的。前些时,市造反大军宣传部搞这个展览会,从秀江一中抽调了一批女高中学生做讲解员,周星和她们四人分在一个工作小组,天天在一起,就混得很熟了;加上周星的多才多艺和天生的抒情男高音,年轻人自然而然就非常融洽了。大家常在一起“关心国家大事”,一起唱歌、登山、游泳,欣赏祖国的大好河山,畅谈自己的理想、抱负。这四位少女在一起,常让周星想到一幅叫《四姐妹》的优秀油画作品,让他欣赏不够。王蓉蓉活泼、大方,但似乎太单纯。冯小燕是郊区农民的女儿,微微黑红的脸庞透着腼腆,朴素的美。欧阳文涛清秀文雅,是秀江日报记者的女儿,比其他三位同学大一岁,个子偏高,口才很好。谢红卫则是一个很不幸的孩子,白皙清秀的脸上虽然蕴藏着青春的活力,却也隐隐的深藏着一丝忧伤和自卑。她爱思索,但一旦考虑清楚又十分果断,义无反顾。在一次单独的场合,欧阳文涛告诉周星一些有关小谢的事:
“小谢是黑五类子女(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她的母亲是地主的小老婆;但小谢自己说,她母亲也是穷人的女儿,是被逼做地主小老婆的。她妈生她后,原给她取名谢小凤,文革后改名叫谢红卫。解放前夕,她的父亲和大老婆携带钱财逃跑了,剩下她母亲就成了替罪的地主婆。她家住在郊区农村八面山公社红旗大队,只要一碰上政治运动,她妈就成了阶级斗争的对象。她母亲长得很漂亮,也不出老,和小谢站在一起不仔细看真有点像俩姐妹。她妈曾想改嫁,但人家一听是地主婆,就打了退堂鼓。最难办的是年轻守寡的母亲轻信了一个坏男人,怀上了孕,又给她生了个没有名分的弟弟。而那个男人没有履行结婚的承诺,也从没有露过面。生产队多次开会斗争她母亲,要她交出那个奸夫,可她批斗时头都被打破了,就是没说出奸夫。这件事,一直是个谜。为这事,小谢也对母亲非常气愤,但有时又会偷偷地对我说:‘我弟弟长得很好玩,好聪明,好可爱。’文化革命开始以后,她母亲的事又一次被摆了出来,斗争会一次接一次,连头发都被生产队的造反派剪光了。学校的红卫兵组织也不让谢红卫参加,改了名字也不行,但她对各种工作还是很主动积极。为了划清阶级界限,她和母亲脱离了关系,一个人住进了学校。讲起来小谢也蛮可怜的,脱离了关系后,她没有了生活来源,母亲有时偷偷地给她送些钱物来,又被她拒绝退回。后来,她和一个很早就离家参加革命在北京工作的舅舅联系上了,得到了他的资助,学习和生活才有了基本保障。”
周星四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到了市中心。这市中心早就没有繁华的气氛了,商店没多少商品;水果店货架空空,只摆着几挂小小的半烂香蕉和小苹果;油炸食品是多少年没见过面了。然而,热闹似乎有增无减,大字报栏夹道而行,各种漫画奇形怪状。这时,一辆宣传卡车迎面而来,车头挂着几个醒目的大字:“十万火急,血的惨案!!!”车上的高音喇叭传出尖锐的女高音:
“造反派的战友们、红卫兵小将们,省城告急!羊城告急!山城告急!武汉告急!全国各地保守势力正掀起一股反动的逆流,制造一个个惊人的血案……”
马路边的大字报栏旁,一些造反大军的人和红卫兵也在刷写类似的大标语。周星四人挤进围观的人群,想弄个明白究竟出了什么大事。突然,前面传来急促的跑步声和呼喊声:
“抓往他!抓住他!前面的人快抓住他!他是联合指挥部的头头。”
周星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彪形大汉从自己面前飞跑而过。不知什么时候,大汉掏出了一支手枪,朝天就是“砰!砰!”两枪,街上顿时大乱,人群纷纷躲闪路旁。这时,追赶的造反大军人员也朝天开枪了。追赶的人中有个楞小伙子手里拿着个手榴弹边追边骂:
“狗入的,你还敢开枪,老子炸死你。”
旁边的同伴想阻止他,但没来得及,只见楞小伙扔出的手榴弹急速向前飞去,“轰!”地一声,手榴弹在马路中间爆炸了。硝烟散去,想炸的人逃之夭夭,路旁反应慢的群众却被炸伤三个。一位中年男人躲在树后屁股没藏好,弹片插进了屁股,流了一裤子的鲜血。不用说,又是一桩“血案”和“告急”产生了,这账自然要记在联合指挥部身上。秀江市不流血的政治斗争和路线斗争开始流血了。值得庆幸的是,在手榴弹飞出的那一刻,周星四人机警地闪避进身旁的商店中,所以无一人受伤。
伤员终于被救护车接走了,一直在旁协助救护的周星四人正准备离开,现场又赶来了
两辆湊热闹的边三轮摩托车,车上跳下六名全副武装令秀江市人头痛的“全无敌”人员。秀江市的人们都知道,“全无敌”造反团是由市里无正式职业的游民组成,持有造反派的观点,却常干些散兵游勇的勾当。他们打、砸、抢和欺行霸市的扰民行为令市民叫苦,亦令造反大军不齿。造反大军不承认“全无敌”是造反派战友,称它是必须改造的流氓无产阶级组织。该组织武装占领市工人文化宫为据点,“占山为王”已发展到五百多人。人数不算太多,可多是胆大骁悍的年青人。周星万万没有想到摩托车上跳下的头目竟是山歌剧团的演员唐强。他现在的模样可神气了,身材本就魁伟的他腰别双枪,一身游击英雄的打扮,两名警卫员在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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