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燕、王蓉蓉、谢红卫、欧阳文涛的先后离去;想起了大家一起在八面山上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豪情;想起了幽洞探秘;想起了在断肠崖自己因为思念而即兴创作的那首诗《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诗的原稿已经化成碎片随谢红卫去了,周星便提笔将诗默记了下来;然而,意犹未尽,于是他又将诗谱成了吉它弹唱曲。现在,那房中传出周星忧伤而激扬,疲惫而略显沙哑,然而却声情并茂的歌声,正吸引了朴章雄,感染了单身宿舍楼的青工们。人们有一种久违的感觉,久违得近乎陌生,然而却扣人心弦摧人泪下。这吉它弹唱和样板戏,语录歌是那么不同,令不少工人停住脚步侧耳倾听: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命运要如此的捉弄我。
欢乐总是带着苦涩,
幸运也常被掳掠。
我寻找理想
却融入了噩梦,
我寻觅爱情
却凋谢零落。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命运要如此地作弄我。
春天刮起飓风,
秋天没半点收获。
我憧憬未来
却笼罩在迷茫的雾中,
我呼唤友谊
却报以冷落寂寞。
蓝天大地你告诉我,
真善美为何悄然远去?
高山流水你回答我,
友谊和爱情躲在哪个角落?
……
动人的歌声竟把对面的女青工也吸引了过来。大家悄悄地围在附近,不愿打扰这歌声。技校毕业的青工陆小玲刚吃完饭,碗都没洗就站在一旁陶醉了。同宿舍的姑娘曹芹见她一付如痴如醉的呆样,特意用手在小陆眼前晃了晃,她居然毫无反映。曹芹又故意对着陆小玲的耳朵轻轻地呼唤:
“陆小玲!”
小曹见小陆仍没有反映,觉得挺好玩的,便大喊一声:“陆小玲!”
这一声大喊,将挂着甜蜜微笑还陶醉在歌声中的小陆吓了一大跳。她又恼又气地骂道:
“死鬼,你有毛病啦,想吓死人啊!”
“你才有毛病呢!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再不唤醒你,都要变成木偶人了。”曹芹笑着反唇相讥,把周围的几个青工也逗笑了,小陆脸也红了。
从部队复员的曾庆元和别人的感觉有点二样,虽然觉得音乐好听,但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味,于是他对朴章雄说:
“朴老师,我看这歌有点不对劲,是小资产阶级知识份子情调,不会是毒草吧?”
朴章雄和周星都是搞艺术的,都经历过文艺界阶级斗争的风雨,所以也深知上纲上线大批判的利害。什么事情一上升到阶级斗争的高度来分析,那就非整死人不可。就在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的时候,身后传来南下干部老厂长杨正方浑厚的声音:
“周星这小伙子素质不错,平时表现也不错,是棵好苗子!但现在太消沉了点。”说到这里杨厂长回过头对曹芹说:“小曹,你是厂团委干部,周星可是你们的部下,现在该是团组织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杨厂长,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曹芹问。
“对症下药做思想工作呗!听说他是失恋了,爱丢失了还可以找回来吗。世界这么大,这么好的小伙子,还怕找不到女朋友?棵棵树上有鸟落,说不定早就有姑娘想丢绣球呢!”
杨正方说最后一句话时特意对陆小玲点了点头,把大家都逗乐了。小陆心里甜滋滋的,嘴里却说:
“去!去!杨厂长,快去办你的正经事吧。”
“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年青人谈恋爱也是正经事。革命家伟人也要谈恋爱结婚吗。从某种意义上说,爱情也是一种革命动力,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杨厂长说完话又匆匆忙忙地走了。他这话是说给曹芹和陆小玲听的,也是说给曾庆元和大家听的,意在爱护一个陷入困境的年青人。
陆小玲是个做任何事情都很细心很认真的人,投入和痴迷是她的特点,这是她总能心想事成的秘诀,但也因此常被女友们逗乐。熟悉她的人只要看她的表情,再看看她最近床头和桌上都摆了些什么,就可以知道她的思想动态和行为喜好。她是个技术极好的车工,也是机床厂工人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舞蹈骨干。她对周星的第一次美好印象是在自己工作的C620卧式车床边。那天,周星总装用的丝杆配合精度公差有点问题,来找机加工车间帮忙将丝杆车小点。车工段长将周星带到车工五班陆小玲的车床前,对正埋头作业的小陆说:
“陆小玲,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总装钳工一班的周星,是新从市文化系统下放来的画家。他总装用的丝杆需要车小点,你就帮他车一下吧。”
陆小玲一抬头,拿下自己的工作眼镜,一双明亮长睫毛的眼睛电磁感应般的与周星一对撞,俩人都惊愕得呆住了几秒。陆小玲被周星的气质和外貌吸引,觉得心中那个沉睡和企盼已久的白马王子突然站立在自己的眼前,她的芳心禁不住擂动起来。周星的惊讶则更甚,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世上还有如此惟妙惟肖的相似之人?尽管小陆穿着背带式工作裤,但她的身材、长相、皮肤、声音竟如此地活像欧阳文涛,那双楚楚动人会说话的眼睛,脸上那一对浅浅的酒窝,都如此之像。但她姓陆,不可能是欧阳文涛的姐妹!连堂姐妹也是不可能的!这时的周星和欧阳文涛已经有些时日没联系上了,这意外的结识又勾起了周星缠绵的思念。
就在周星和陆小玲认识后不久,秀江市举行业余文艺汇演,机床厂由朴章雄创作并导演的歌舞《美丽的大草原》独唱是周星,领舞是陆小玲。演出前大家忙着化妆,朴章雄前后张罗,对各项准备工作和注意事项做最后的检查和交待。在他快走到周星面前时,发现陆小玲一边给自己化妆,一边却不时用眼瞅着化妆的周星,瞅着瞅着后来竟忘了给自己化妆,在一旁甜滋滋地、痴痴地傻笑着。这精彩的瞬间正好给朴章雄抓住,他捅了捅也在化妆的曹芹说:
“小曹,你看陆小玲这傻样,好像有点意思。”
曹芹是个泼辣大方很有工作能力的姑娘,她自己也正和广州中山大学毕业的厂技术员柯云处于热恋阶段,女友的这一点心思她能不懂?她让朴章雄立在一边先别过去打扰,自己则随手折了张小纸条,偷偷溜到陆小玲身后。曹芹先用纸条搔了一下小陆的耳朵,小陆没有反映。她又搔了一下,小陆只是用手挥了一下,像在赶走一只苍蝇似的,可仍是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周星。这曹芹也真逗,把小纸条一丢,顺手拿起一面化妆用的小镜子,偷偷从小陆的身后伸到痴呆的陆小玲面前。陆小玲眼中的周星突然变成了如痴如迷的自己,她大惊失色,发现自己被人捉弄,心中埋藏的秘密也被人发现。这种尴尬的事如发生的欧阳文涛身上,她准哭一场,但陆小玲不以为然,她不怕人笑,而是随机应变道:
“怎么了,笑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看周星那眉毛没画好,他是主角,我们大家不该关心点吗?”接着她又大大方方地走到周星身边说:“周星,你有些地方没化妆好,我来帮你收拾一下。”
周星没有拒绝。陆小玲细心而温柔地在周星的脸上触摸着、描画着。说实在的,陆小玲也是第一次在一位年青小伙子脸上抚摸。她发现原来小伙子的皮肤并不都是那么粗糙的,更感觉周星鼻子喷出的那股微微的暖气在撩乱自己的芳心。周星则像温顺的羔羊任凭陆小玲摆布,然而,他此时想到的却是欧阳文涛,仿佛觉得文涛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不是吗?音容笑貌乃至近在咫尺肌肤的温馨之香都那么像欧阳文涛。他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又害怕梦境醒来。由于周星和陆小玲的默契配合,演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不仅获得了观众暴风雨般的掌声,节目《美丽的大草原》还在市里评上了大奖。
今天傍晚,周星的一首吉它弹唱搅得陆小玲再也无法平静,同宿舍的姑娘们都出去玩了,她却一个人坐在桌前哼哼呀呀的凭回忆记起简谱来。此刻,她发现自己的音乐知识很肤浅,连简谱都记不好。她不灰心,一面顽强地写着,心中也暗暗发誓,从明天起一定利用业余时间学习音乐,学习吉它,还要学会画画。这样和周星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还可以提高个人艺术修养,陶冶自己的情操。就在她哼哼呀呀的时候,回来的曹芹站在她身后好几分钟了她都不知道。这次曹芹没有逗她,而是插话,纠正她唱错的地方。接着曹芹又关心地问:
“小陆,你喜欢上了周星吧!”
陆小玲把头一昂,微笑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只是喜欢今天这首吉它曲而已。”
“你还不承认,我早观察你许久了。你这人,眉毛一动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怎么样,要不要我做个红娘或是出个点子?你要知道,尽管周星失恋了,但他是个有情有义才貌双全的男孩,想抛绣球的姑娘多呢!像你这样关起门来单相思,到时恐怕就轮不上你了!”
曹芹这句话正点在小陆的担心之处。她不是那种太扭扭捏捏的人,便单刀直入地问小曹:
“那你说该怎么办?”
“这还要问我?主动出击啊!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不是看到周星正失恋吗!常言道:心病还得心药治。这失恋不就像是丢了东西一般,如果丢失了一样心爱的东西,马上又得到了一样更好的东西,那他就不再难过了。你做了好人帮了他,同时自己又得到了一个好男朋友,真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
陆小玲听了小曹的话,不以为然地把头一甩,马尾辫子正好不痛不痒地抽了小曹一记耳光,她说:
“扯鬼淡!人是高级生命,是有情感的,怎么和东西相比呢!用你这个观点谈恋爱,干脆到商场去挑布娃娃得了,哪个好挑哪个。再说,你又没见过周星原来的女朋友,他能那么伤心动情,肯定是个才貌双全的佳人,我怕……”
“我说小陆啊,你也太没自信心了,怕什么呢?如果你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那别人还能相信你吗?你哪点比别人差?